比利时有个钱秀玲（三）

　　三

　　1944年初，钱秀玲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法肯豪森对她的请求不再像过去那样痛快地答应了。布鲁塞尔的朋友告诉她，法肯豪森已经失去了希特勒的信任，他很快就会被调走。在几次交谈中，法肯豪森都流露出了对战争前景的失望。他对钱秀玲说，真希望这场战争能够尽快结束。就在这时，艾克辛市发生了一起人质事件。

　　6月6日，盟军在诺曼底登陆。第二天，比利时地下抵抗组织便在艾克辛市袭击了盖世太保的一辆轿车，救出了一名被捕的抵抗战士，当场击毙了三名盖世太保，其中有一人是从布鲁塞尔来的中校，另外两人是中尉。

　　一位曾经参与编写艾克辛市地方志的老人告诉我，抵抗运动战士那天原本是想要处决一个“比奸”，同时救出自己的人。他们事先埋伏在一幢小楼旁，看到四个穿便衣的人乘车而来，就开了枪。结果打死了三个，让司机给跑掉了。他们上前查看，从死者身上搜出证件，发现被打死的是盖世太保，这才知道事情不妙。几个战士迅速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并不是说抵抗战士害怕德军，而是因为当时德军实行的是你杀我一个，我杀你五个或十个的政策，抵抗战士一般不会直接打击德军。因为那样的话，会给很多老百姓带来生命危险。就在这次袭击前，在法国北部一个村庄就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因为数名德军士兵被游击队击毙，纳粹枪杀了200多被扣押作人质的无辜村民。

　　艾克辛市当时有几个比利时宪兵。枪声响过好大一会儿，他们才慢腾腾地骑着自行车赶到。这些人看了死者的证件，大吃一惊，立即赶回去给当地的德国驻军打电话。起初，对方接电话的德国大兵好像并未特别在意，可在他们报出“穆勒”的名字后，电话里半天也没有声响。打电话的宪兵知道，被打死的这个人一定是个大人物，纳粹的报复很快就要到来。他们让人把三具盖世太保的尸体抬到了市政厅的楼上，同时也通知市里的人们，让大家赶快设法逃走。6月8日，凌晨5时许，500多德军士兵和党卫军，分乘50多辆汽车和摩托赶到艾克辛，将这个小城团团围住。早上8时，德军在全城贴出告示，不准任何人离家，有4个想要逃走的年轻人当即被打死。因为市长已经躲藏起来，德国人便把市长的秘书杜莫涅找来。一名德国军官恶狠狠地对他说，“如果不在36小时之内交出凶手，我们就在你面前的广场上枪决100个人来做抵偿，而且还要把整个小城全部摧毁！”德军随后将没来得及逃走的96个居民押上军车，关进了附近蒙斯市的一个监狱。

　　艾克辛市长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回到了城里。他和几位老人商量了半天，也拿不出个主意来。最后，市长表示，他自己去找德军，用生命作抵偿，把那些人质换回来。可几位老人觉得，这样做德国人未必就会放人。就在这时，有位在鲁汶大学读书时与钱秀玲相识的人建议，请钱秀玲出面去说服法肯豪森。

　　这主意虽好，可艾克辛离赫伯蒙有100多公里，怎么能抢在36小时之内把钱秀玲接来呢？市长想起了市上原来的那辆“老爷车”。他赶快找来几个年轻人，从杂草堆里把战争开始时藏起来的汽车翻了出来，简单修理了一下，又找来两桶汽油，就连忙赶往赫伯蒙。

　　为了避开德军，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颠簸不平的小路行驶。一路上，汽车不知道抛了多少次锚。到赫伯蒙时，太阳已经落山。

　　听了来人的讲述，钱秀玲没有多想，当即决定和他们一起上路。当时，她正怀着第五个孩子，佩令吉觉得这样做太危险。他知道，钱秀玲已经有大约半年时间没有见过法肯豪森了。法肯豪森在最后一次见到钱秀玲时，曾有意向她透露，说他的助手舒伦堡已经过问了救人的事情，这显然是上面有人指使他这样做的。从布鲁塞尔传出的消息说，希特勒指责法肯豪森对待抵抗运动太软弱，还与比利时的上层贵族们打得过于火热。想到这些，佩令吉就怎么也放不下心来，他劝钱秀玲写封信让来人带走，不必亲自去找法肯豪森。可钱秀玲思考再三，觉得这件事情关系到90多个人的生命，行不行她都应该亲自走一趟。在短短的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钱秀玲这个“中国小姑娘”做出了一个日后让比利时人永远铭记的伟大决定。她对丈夫说：“法肯豪森上次就对我说，有些材料只有当面交给他，否则他可能根本无法看到。为了这90多个人的生命，我必须去一趟。”

　　钱秀玲和来人连夜赶往法肯豪森的住所――布鲁塞尔南郊的斯纳佛古堡。他们到那里时已是半夜，因为钱秀玲一再说是有急事要找法肯豪森，守卫最终答应为她传话。大约十多分钟后，守卫告诉她，法肯豪森同意明天一早就见她。

　　钱秀玲为我讲述了当时的情景，她说她一走进古堡，就觉得那天的气氛十分紧张，到处是头戴钢盔、荷枪实弹的德军士兵在巡逻。她经过三道岗哨的检查盘问，才走进了古堡的大厅。

　　50多年后，当地的一位历史学家就在这座已经被改建成博物馆的古堡大厅中，为我讲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就在钱秀玲到这里的那天晚上，德国将领隆美尔走进了这座古堡，当晚他就住在这里。战后发现的所有史料中，没有任何有关这两位将领那次夜谈的记录。但历史学家推断，他们肯定谈到了推翻希特勒的计划，至少也是隆美尔把有关计划告诉了法肯豪森。

　　一个多月后，发生了谋杀希特勒的事件。隆美尔后因涉嫌参与军中反希特勒活动，并且说过“暗杀成功后，我将领导新政府”的话，在希特勒的逼迫下自杀。不久，法肯豪森也被党卫军逮捕，他的副官自杀身亡。

　　由于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表明法肯豪森参与了谋杀元首案，希特勒最后并没有处死法肯豪森，而是将他关进了达豪集中营。根据《二战中的德国抵抗人士》一书的记述，法肯豪森更多的是一个机会主义者，在当时德国陆军中不乏像法肯豪森这样的将领。法肯豪森并没有参与德军一些将领试图推翻希特勒的行动，而且在被推举为刺杀希特勒成功后的新政府总统时，法肯豪森当即表示拒绝。但那位历史学家告诉我，可以断定的是，隆美尔与法肯豪森的交谈是促使他接受钱秀玲劝说的一个重要因素。在法肯豪森执政的最后的几个月里，他虽也曾下令屠杀过不少人质，但这一次，他却设法免除了这90多个比利时平民的死刑。钱秀玲告诉我，法肯豪森当时并没有说立刻就去办这件事，他甚至显得有点儿犹豫，不过，最终他还是表示，他将尽力而为。

　　几天之后，19个老弱病残的人质被放了回来，其他人则被送到德国集中营去做劳工，有4个人死在那里，其余的人在战后回到了家乡，与亲人团聚。二战结束后，比利时政府为了表彰钱秀玲，授予她“国家勋章”。比利时国王与王后还将一幅心爱的合影照签名后赠送给她。艾克辛市政府特意到古董店里买了一座铸有龙的中国铜塔，送给钱秀玲作为纪念。作为礼物，比利时政府还宣布正式给予钱秀玲国籍。

　　我曾在比利时图书馆里查到了1945年7月21日的一份报纸，上面刊登的一则报道记述了艾克辛市举行盛大集会庆祝解放的情景。成千上万的居民们聚集在中心广场，他们当中有所有活着回来的人质和他们的家属。钱秀玲成了人们心目中最伟大的英雄。当她走上阳台，向广场上聚集的居民们挥手致意表示感谢时，整个广场沸腾了起来。人们不停地高声呼喊“佩令吉夫人！佩令吉夫人！”。钱秀玲激动地对他们说，“我热爱比利时英雄的人民，热爱比利时这个英雄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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