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那永远的伞翼

　　小时候，常听父亲讲“长兄当父、长嫂为母。”照父亲的意见，长兄长嫂的地位该是无可替代的，不仅要表率弟妹、协助父母维系家族，父母人生百年后，他们还要扛起家族的天空，奉献身心，让家族之舟在世间的风雨里安然航行。因而，他们也该得到特别的敬重。这是我最早所受的人生伦理教育之一。可我总觉得这样的伦理观近乎理想和遥远。直到有一天，嫂子走进家门，与大哥一道默默承担起大家庭的责任后，我才慢慢感受到这世代承袭、古老而朴素的文化所蕴含的重量。

　　那是二十年前了，记得一天放学回家后，我欣喜地发现大哥回来了，并且家中还有个年轻漂亮的陌生女子，哥让我喊她“祁姐”，介绍说是他的“朋友”。这个“祁姐”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端庄、内向，少有言语。

　　老实说，那一天我虽为大哥高兴，可心里却隐隐地担心，尤其得知祁姐家在上海后。

　　当时我们家境可谓艰难，父亲退休在即，母亲没有职业，大哥大学毕业刚工作不久，身下有四个弟妹尚在读书，故乡还有年迈的奶奶和贫困的亲戚。十五六岁的我，叛逆的眼光、玩世的思维，自以为已经看穿了人间世象，天知道这祁姐愿不愿成为这家庭的一员。

　　后来的几天里，我发现，祁姐似已不再拘谨，很多时候，言语不多的她却有着自然而平和的笑声，这笑声至今还深印在我脑海里，也使我当时的那个担心烟消云散了。我开始隐约觉得，她大概真的会成为我们的大嫂。

　　大概两年后，哥嫂成了家。不久我和弟弟同年考取大学和中专，远上成都和广州求学，可这也使家中困难的经济更为拮据了，艰难之中，是哥嫂承担了我上大学的所有费用。

　　大学的几年间，从每年的学费路资、衣食住行，直到我不学好地抽烟和夜晚的麻辣烫，所有这一切都来自每月十号左右，遥远的哥嫂准时寄达的汇款。几千里外的雪域高原上，在那个我至今也难以想像的艰苦环境中，我的哥嫂以青春和生命为筹码，为我换取了大学时代那无忧无虑、无微不至的庇护，使我安然完成了学业。

　　对一奶同胞的大哥，这血浓于水的深爱，也许并不难能可贵。然而，在我的记忆里，这许多年来，大嫂也一样默默地奉献着对弟妹的爱，承担着原本已可以不再承担的重担，还要在各方面尽到自己做长子长媳的孝道，但从来不曾因此有任何的埋怨，从来不曾因此有哪怕是一个微微不满的表情。我知道，他们也从不曾指望得到怎样的回报……每每把这故事说给好友听，感慨之余，他们的话语都很相似，这年头，有这样的哥嫂，太难得。

　　我工作后，哥嫂也曾借休假之便来看望过几次，每一次分别时，他们总是执意留下辗转千里带出的认为是最好的东西，一点难得的药材、一块风干的牛肉、一只好用的钢笔，甚至是一件舍不得穿的衣服、一条舍不得抽的香烟……还执意地留下并不宽余的钱财，为我，为我的孩子，为我的家庭。我明白，在我的头顶，依旧有着那面遮风避雨的温暖伞翼，一如我年少的往昔……

　　最后一次见到大嫂是2003年的春天。哥嫂休假时来我这，短暂的相聚后，他们准备去上海了，我们一同赶去成都买车票，车站里，因我的心急和蠢笨，买车票的近一千元钱被连偷带骗，哥嫂也因此未能及时成行。面对这意外，嫂嫂没有一丝的怨言，在我羞愧、窘迫和沮丧中，一次次笑着宽慰我：“没什么，没什么，不就是一点钱吗，破财免灾……”我很了解她平时有多节省，此刻该多心疼这本不应失去的，又多想早些见到远在上海的父母和女儿。而当我提出那个小气又愚蠢的“赔偿”说法时，倒似乎伤害了哥嫂，使得他们真的有些不快了。

　　年幼时，童话故事曾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哥嫂，特别是那嫂子，往往有着自私刻薄的心肠和虐待弟妹的黑心。可是直到今天，有谁能告诉我：在这世间，我这样的哥嫂，这样的嫂子还有多少牽无声无息间，寡言的嫂嫂生生地演绎了“长嫂当母”这句沉甸甸的话，让我重新思索这个几乎已不再现实的观念中的真意。

　　今天，我还依然记得那个春日的下午，在温暖阳光的普照下，大嫂怀抱着我的儿子，慈爱地逗着他玩乐时的音容，还依稀听得见她那自然又平和的笑声。

　　9个月后，2003年12月15日的傍晚，在那个异常阴沉寒冷的冬日里，当再次见到我的大嫂时，她已是那么的冰冷。音容尚在，可斯人永逝，从此，我再也不能听见她那难忘的笑语、再也不能看见那端庄的容颜，心间那遮风避雨的温暖伞翼，竟也在无常的风雨里残破了，悲哉如斯!每念到此就让人唏嘘不已。

　　大凡美好的东西失去了才弥显珍贵，今天，无论社会给了她多高的荣誉，这迟到的荣誉对于某个生者已无关紧要。对我来说，最珍贵的是：在心中一方神圣的位置上，永远有一位贤淑知理、朴素善良、端庄美丽的嫂子。

　　静静的夜晚，《泪洒天堂》的曲调悄悄地响在耳畔，这些苍白的文字，我为它取名《风雨中，那永远的伞翼》。

　　作者：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