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壮迁徙—走向大后方（3）：两千学子肩扛手推保全浙大(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7月30日15:44 金羊网-羊城晚报

　　竺可桢压抑丧妻丧子之痛，带领“东方剑桥”一路搬迁

　　羊城晚报要闻部、中央电视台《讲述》栏目新闻联动

　　今日看点

　　冯玉祥终于在武汉“逮”住了一向崇敬的老舍，“丘八”诗人作句“老舍先生到武汉，提只提箱赴国难。”

　　竺可桢为浙江大学的搬迁东奔西走，爱子悄然而逝，爱妻死在他的怀中

　　才华横溢的周德佑为宣传抗战耗尽心血，倒在了舞台上

　　中山舰舰长沙世俊坚守武汉到最后一刻，和23位抗战英雄一起壮烈殉难

上图：竺宁回忆起家破人亡十分伤感

上图：赵寻回忆演剧队往事

上图：邬析零回忆才华横溢的同伴周德佑

　　自从南京陷落，国民政府即筹划迁都重庆，作为华中重镇的武汉也就成了临时陪都。面对共同的敌人，国、共两党于1937年2月第二次握手，掀起了抗日高潮，此时的武汉也就成了各界人士迁往大后方的集散地。一时间风云际会，武汉大家云集，而无数后来名动中国的文艺界人士也从武汉开始了他们的第一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雅士，面对国破家亡，颠沛流离，他们没有意志消沉，而是奋起反抗，为抗战耗尽自己全部心力。大家都抱着同一个信念，坚守岗位，保卫大武汉，动员全中国抗日，随时准备为国捐躯。

　　大家云集

　　老舍、冼星海、白杨、秦怡都在武汉施展文化抗日，冯玉祥在武汉拜老舍为师，当起“丘八”诗人……

　　老舍别家，50元钱挤上最后火车

　　卢沟桥事变发生时，刚写完小说《骆驼祥子》的老舍正在济南大学任教，平津陷落的消息不断传来，老舍却在犹豫彷徨之中。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老舍之子，现年70岁的舒乙回忆：当时老舍的长女4岁，舒乙2岁，二女刚出生，老舍被如此小的三个孩子羁绊着。正在他为无法行动而苦恼之际，一声巨响，黄河铁桥被炸，日军攻占沧州，沿着津浦线南下，济南岌岌可危。老舍不得不收拾行装，忍痛向他熟悉的书斋生活告别。他提着装有两三身换洗衣服的小箱子，揣着50块钱，去车站赶最后一趟车。

　　抱着未写完的小说手稿，老舍挤上了济南火车站的最后一趟列车，直奔武汉。后来他作诗描述此时心情：“已见乡关沦水火，更堪江海逐风雷。徘徊未忍道珍重，暮雁声低切切催”。老舍从此投身于抗日洪流，忍受着漂泊流离的痛楚，从一个作家，变成了一个用笔战斗的文化战士。老舍离开不久，济南陷落。日军随之以24万兵力夹击徐州，台儿庄战役爆发。

上图：抗战时期的老舍

　　台儿庄大捷，冼星海指挥万人合唱

　　台儿庄是山东南部的一个小镇，靠近津浦、陇海两条铁路交叉点，是徐州的屏障。原南开中学学生，现年87岁的李宗岱回忆：在台儿庄的战斗中，他带着26个敢死队员，与日寇浴血奋战。激烈的战斗中，挺身投手榴弹的他被子弹射穿身体扑倒在地，三天三夜才被救醒。尽管这次胜利并没有扭转中国的危局，但它毕竟继平型关大捷后，再次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消息传来，武汉三镇沸腾了。人们高兴地又唱又跳又笑，四五十万武汉市民举行了盛大的集会游行。游行中，在中山公园又组织了一个抗战歌曲万人大合唱，冼星海亲自指挥，沉寂了多年的重镇武汉焕发出勃勃生机。当时江面上锣鼓喧天，武昌与汉阳，汉阳与汉口，四岸歌声激荡，此起彼伏。天上的星光月光交相辉映，以及船上的灯光、人们手中的火把，映得江面异常壮观。根据国共合作抗日协议，当时组成了十个抗日演出队、四个抗日宣传队、四个电影放映队和一个孩子剧团。按照国民政府的说法，要“用这几个队当十几个师来使用”。

　　演街头剧，16岁秦怡崭露头角

　　八一三淞沪战役后，上海的文化界人士提出一个口号：“到武汉去，到武汉去”，坚守自己的国土，坚守自己的岗位，抵抗日军的西进，保卫大武汉，动员全中国抗日。早在八一三淞沪抗战期间，上海的戏剧、电影、音乐、舞蹈等方面人士就组成了13支演出队，去前线宣传抗日。现年83岁的著名演员秦怡回忆：上海沦陷后没过多久，她离开了上海。16岁的秦怡满腔热情地来到武汉，从街头演出开始，一步步走向银幕。她从没学过戏剧，只是演过一些小戏，被导演史东山、应云卫看中，让她参加了抗日的文艺工作。战争将文艺工作者们集合在一起，车站、码头都是他们的舞台。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是当时演出频率最高的剧目之一，电影明星白杨和秦怡都任过剧中主角。秦怡回忆：她曾在能坐七八百人的学校大礼堂里演出此剧。

　　此期间，《放下你的鞭子》不仅演遍大江南北，还被电影明星王莹带到美国。当时的美国总统罗斯福，亲自邀请她去白宫演出，礼貌地接待了她，并予以鼓励，在国际上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丘八”诗人，冯玉祥写打油诗抗日

　　从1938年5月起，中、日军队陈兵武汉外围。战争消耗了日军大量物资，黄金储备从288万吨减少到8万吨，元气大伤的日本政府，将攻占武汉作为扭转困境的重要砝码。为阻止日军的进攻，当时中国军队将大量的军舰、轮船在江中炸沉，阻塞航道，另抛掷大量石块，连冯玉祥都亲自到现场指挥。令冯玉祥高兴的是：泰山一别数年后，又在武汉与老舍见面了。

　　在泰山上，冯玉祥想请老舍先生当他的老师，老舍没去。这次在武汉，冯先生终于“抓到”老舍了。“老舍先生到武汉，提只提箱赴国难。”这是冯玉祥送给老舍的诗句。冯玉祥会写诗，当时有人叫他“丘八”诗人。冯玉祥许多浸满了西北辣子味的打油诗被翻译成日文贴上街头。

　　纸弹轰炸，两架飞机赴日投传单

　　1938年5月19日，中国空军仅剩下的四架马丁式轰炸机中的两架，借助这个月最后的月盈机会，靠天体导航飞向日本列岛，实行了一个“纸弹轰炸，人道飞行”计划。在福冈等日本城市上空盘旋了两个多小时，在投完了14万份传单之后安然返航。这些传单上印着：“日本军阀发动的侵略战争，最后会使中、日两国两败俱伤，希望日本国民唤醒军阀放弃进一步侵略迷梦，迅速撤回日本国土。”

　　但军国主义战争机器一旦发动，岂又是几张纸片阻止得了的？几个月后，武汉陷入了更大危机。

　　悲恸校长

　　浙大辗转中，竺可桢校长的妻儿纷纷逝去，含泪埋下亲人，他们再行颠沛。此时的武汉已是岌岌可危……

　　风雪搬迁，学生推着火车上坡

　　1937年深秋的一个早晨，200多名浙江大学学生，告别了暂居两个多月的天目古刹———禅源寺，绕过被日军封锁的公路，到建德与先期到达的校本部会合。

　　一到建德就开始上课，那时抓得很紧，只要有房子就行。白天上课，晚上挂一盏汽灯自修。可地处浙江西部山区的建德，也不是久留之地，浙大下一步准备搬至江西吉安。校长竺可桢顶风冒雪奔波11天，到处托人求情，才征得十多节车皮为浙大搬迁使用。但因坡陡路滑，火车无法上行。

　　那处地的坡度有千分之七，火车头力不够，上去就下来了。后来，除了50岁以上的老师不下车，全校其他约2000名师生都下来推火车。时已隆冬，小雨夹雪，寒风扑面，师生们把火车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推着走，直至火车走上正轨。

　　当时每班约120个同学，皆衣衫单薄紧紧地挤在一节节上面没顶的装猪的铁棚车里，只是给每班约20个女同学的车顶处弄个棚，可以坐在里面，其他近百名男同学，只能在车厢里站着。两天两夜的路程，困了只好你压在我身上，我压在你身上。还有的没车坐只能步行，用了近一个月时间才从浙江建德到江西吉安。

上图：竺可桢和夫人感情甚笃

　　丧妻丧子，竺可桢一夜面容枯槁

　　一个月后，浙大又迁至距吉安40公里的江西泰和县上田村。从此，上田村古老的大原书院里就响起了琅琅读书声。五个月后，竺可桢校长接到教育部来电，暂别泰和去武汉，后又考虑搬家到湖南、广西，四处奔波选地方。正在这时，竺可桢校长的夫人和儿子同时得病了。

　　现75岁的竺可桢之女竺宁回忆：时值8月盛夏，泰和闷热无比，也许是水土不服，母亲和哥哥两人同时发病，拉肚子不止，发出的电报父亲一时无法收到，病人情况严重已陷入危机。哥哥的脸烧得通红，躺下又爬起，显得异常烦躁，好像是不行了。翌日早上起来，哥哥就没了。爸爸闻此噩耗，长驱千里，日夜兼程从广西火速赶回。爸爸见到妈妈后，妈妈说：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见不到你了。苦熬9天后，夫人也撒手而去。

　　其实，母子俩患的是痢疾，算不上重病，可泰和县缺医少药，终酿成人间悲剧。中年丧妻丧子，恩爱之家七去其二，竺校长悲怆得呼天喊地，他的面容一夜之间枯槁憔悴。参加追悼会的300多名师生泪流满面，呜咽声久久不息。来自杭州西子湖畔的一对母子，从此长眠在泰和县松山北坡上。一个多月后，师生们到墓前去照像告别。竺可桢走到妻子和儿子的墓前，已泣不成声，哽咽了半天才道出几个字：我们走了，以后再来看你们……

　　翌日，竺可桢和全校师生即启程搬往广西宜山。这是浙大第三次搬家。

　　一大早起来，大家都携物登船。后来船越来越难走了，再后来就要背纤把船拉上去。男同学纷纷下水拉纤。

　　两个月后，浙大到达广西宜山时，武汉危急。

上图：中山舰

　　自断退路，中山舰抱必死之心战敌

　　此时，保卫武汉的中山舰已缓缓驰来。中山舰原名永丰舰，是中国最有名的战舰之一。此时它的主炮、副炮已拆下，安装在长江要塞上。面对强敌，它严阵以待。日军派了6架飞机，几次追踪中山舰。中山舰的奋战，成为武汉保卫战的最后一幕：敌机反复从空中向中山舰俯冲轰炸。撤去主力大炮后的中山舰仍奋力还击，但抵挡不住敌机的疯狂轰炸，舰身被炸起火，机舱里的涡轮等机器被损坏，失去动力的舰身顺着江水往下漂流。敌机仍疯狂地进行机枪扫炸弹轰。此时，舰体外壳被打穿了好几个洞，舰体在不断地进水、下沉。舰长沙世俊决心坚守到最后一刻，终于和23位抗战英雄一起壮烈殉难。

　　历时五个多月的武汉会战降下帷幕，日本军力被中国军民的顽强抵抗削弱，从此再也不能发动大规模的战略进攻，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

　　新星陨落

　　如今的演艺大家，正是当年的热血青年，他们自费以文艺形式抗战。其中演剧队的核心人物因劳累过度猝逝，他的母亲受不了打击精神错乱了。邓颖超一句话，解开了伤心母亲的心结……

　　弃学从艺，16岁小妹妹文艺抗战

　　著名话剧演员，现83岁的胡宗温回忆：此时国民政府已迁往重庆，武汉街头到处是躲避战乱的人群。学校已经停课，学生自发组织起来，用文艺形式宣传抗日。亲眼在阳台上看到日本飞机扔炸弹炸死中国百姓，不愿做亡国奴的胡宗温也决定不上学，参加了哥哥的话剧队。这支队伍的领头人是高三学生赵寻。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现85岁的赵寻回忆：胡宗温那时约十五六岁，是话剧队里最小的小妹妹。

　　那时没有谁拨经费，都是自己从家里带钱来进行演出活动。赵寻把交学费的钱，都充作了演出经费。没有给养，没有装备，这群文化战士拥有的只是一套军装、几把大刀，以及他们的青春和热血，准备为国捐躯。

上图：《放下你的鞭子》剧照

　　银行家之子，一碗白饭他心满意足

　　赵寻率领演剧队离开武汉后一直向北挺进。队里的核心人物周德佑这次是悄悄离家的。周德佑留了封信给父母说：在这个危急的时候，我要听从国家的召唤离开家，你们不要觉得我是个不孝之子。其父母———银行家周苍柏和太太董燕梁为儿子不理解他们而难过：我们不怪他走，可他可以跟我们当面说一声啊，难道就他一个人知道爱国，干嘛要偷偷摸摸地走呢？

　　在外面四处演出的生活很艰苦。著名指挥家，现85岁的邬析零回忆：出发时抬行李的就是他和周德佑两人。原来娇生惯养的孩子，现在要在外面演出，还要料理自己的生活，常常是没吃没喝。有一次他们乘船没钱吃饭，看到别人在吃饭，闻着那饭香，他们馋得直咽口水。船上的人非常同情他们这些为抗战搞宣传的年轻人，大家凑钱给他们每人买了碗白饭吃，他们三口两口就狼吞虎咽吃下去，觉得好吃极了。

　　武汉失守，演剧队渡河进入河南

　　深秋季节，北方已十分寒冷，可他们穿着草鞋到山村巡回演出。演剧队没有道具，就到老乡家里去借。频繁的演出中，周德佑白天拉小提琴，晚上挑灯夜战写剧本，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持续的劳累损害着他柔弱的身体。

　　得知武汉失守，演剧队的全体队员大哭。大家不是在武汉有亲戚，就是家在武汉，或是在武汉念书。翌日一早，演剧队淌过冰凉的河水，进入河南省境内，在这远离家乡的地方，他们用当地老百姓喜爱的文艺形式，讲通俗易懂的救国道理。

　　魂归舞台，伤心母亲完成他遗愿

　　秋去冬来，长期的苦寒生活损害了这批年轻人的健康；抗日救国的热情，又使他们经常处在超负荷状态。演剧队的核心人物周德佑轰然倒下，一下发烧起来。当时周德佑呕心沥血写出的《小英雄》等几个剧本，演出后反应强烈。他也因疲劳过度，一次演出时猝然晕倒在台上，三天后就去世了。他被埋在山西小西天下。周德佑的母亲受到强烈打击，神经错乱了，只要看到和周德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她就上前去喊着：德佑德佑，我知道你没有走……

　　其时，担任国民参议员的邓颖超闻讯赶来安慰道：周太太，你虽然在抗战中失去了儿子，但你要知道，此时有多少孩子死了父母，没有了父母之爱，你应该把你的爱扩大给他们。周母听了这话后慢慢想开了，她决心要完成德佑的遗愿，把为德佑准备去法国留学的学费，全部捐给演剧队作演出活动基金。

　　一年一度的春风，送来烈士生前喜爱的小提琴曲。演剧队的三十多名战友强忍悲痛，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炮火连天的黄土高坡。

　　（日京／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