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这是一部讲述现代都市情感的小说。顾海洋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当他把母亲接来一起住以后，两代人的不同生活习惯引起婆媳矛盾，一系列的故事展开了……小说情节纵横交错，包容了所有我们需要并渴望之美好的人间感情———爱情、友情、亲情……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在今年北京举行的大学生电影节上获得最佳导演奖。

　　三十三、沉重的幸福生活

　　母亲惆怅地看了儿子一眼，埋头吃东西。过了一会，她又叹息道：“肖晓不做早饭我也认了，她做的早饭我总觉得吃不饱肚子。可是，你看饭桌上缺了一个人，我这心里总觉得别扭，她是不是吃不惯我做的早饭？”

　　“不是，肖晓说了，你烧的早饭是天下第一。”顾海洋替肖晓编瞎话哄母亲高兴：“娘，我得快吃，不然就迟到了。”

　　“我知道了，城里人都嫌乡下人脏，可能肖晓嫌我烧的早饭不干净，就不在家吃了。”母亲放下碗，幽幽地说：“我想起来了，你去英国那阵，肖晓说有个同学一个人住害怕，要过去陪她。我还当真了，现在一想啊，其实她是不愿意吃我做的饭，我还剃头挑子一头热。”

　　顾海洋没想到，母亲竟有这么强的推理逻辑，便放下碗，擦了擦嘴说：“娘，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做的饭她不是也吃了不少吗？”母亲一扔筷子：“那是她迫不得已才吃的，那也叫吃饭？跟喂毒药似的，生怕吃多了会毒死她。”

　　顾海洋看了一下表，估计肖晓快起床了，便转移话题说：“娘，你的蒜苗该割了吧，我这阵馋饺子了呢。”母亲把脸拉得长长的，“你别打岔，她每天下班回家，都要把早晨我洗过的碗重洗一遍，这不是嫌我脏是什么？”母亲这么说着，眼就潮湿了，站起来，发狠一样把盘子碗收拾得叮当作响：“你吃完了吧，吃完了我就收拾起来，反正人家嫌脏也不吃！”声音很高。

　　顾海洋讷讷地看着，手脚无措，怕自己走后母亲和肖晓吵起来，便去卧室想把她叫起来和自己一起走。

　　肖晓一动不动地用被子蒙着头，似乎还在熟睡。顾海洋管不了那么多，爬到床上，把被子拉开，才见肖晓早就醒了，正咬着枕头的一角在流泪。他一下子更无措了，知道她听到了母亲的话。他搓了搓手，弯腰把她抱起来，用手指理了理睡乱的头发，又给她擦了擦眼泪：“乖，起来洗脸。”

　　肖晓把脸埋在他颈上，眼泪流了他一肩。

　　顾海洋心下发沉，幸福的生活怎会这样沉重呢？他一手揽着她，一手去拿衣服，细细地给她穿好，又看了看她的脸才牵着她手说：“今天早晨，我想看着你洗脸呢。”

　　肖晓知道他用心良苦，不忍过分刁难他，便乖乖任他牵着去洗了脸，又乖乖跟他一起出门。路上两人不言不语，顾海洋看着她上了公交车，才去马路对面等车上班。

　　后来，整个冬天的早晨一直这样，顾海洋等她一起出门，看她上车才肯离开。纵使肖晓心里有万般委屈，也被他的温情融化。偶尔的，顾海洋会说：“以后不用把娘洗过的碗再洗一遍了，反正碗洗不干净又吃不死人。”

　　肖晓没好气地说：“家里乱，我忍了，但是碗洗不干净我会反胃。”

　　“至于那么脏吗？”

　　“没怎么脏？如果你打算把一张纸贴到盘子上，完全可以不用胶水。”

　　顾海洋看了看她：“在老家，街坊们都说我娘这人干净利落呢。”

　　“那是乡下和城里对干净要求的标准不一样。”

　　顾海洋知道一说起母亲，肖晓就一肚子委屈，再说下去，会引得她更是反感。

　　春天悄然来了，又是一年满城绿。街边到处都是杨树落花，肖晓不踩上去，走路时一蹦一跳的。顾海洋笑她胆小，说：“只是杨树落花，又不是毛毛虫，有什么可怕的？在乡下，采了新鲜杨树花做蒸饭呢。”

　　肖晓惊道：“你们竟然吃它？”

　　“为什么不可以吃，事实证明它的味道不错，有很多种做法呢，可以蒸饭，可以烫一下凉拌。”

　　顾海洋拉了一下她的手：“为什么不在家吃早饭？”

　　“我不想一大清早就吃气，你又不是没听见，如果那种气氛是针对你的，你能咽下饭去吗？”

　　顾海洋看了一眼车站：“其实，现在娘已经习惯了你不烧早饭。”

　　“算了吧，我还是买了吃吧，我不想因为一顿早饭大家一天都心情不痛快。”

　　“娘以为你是嫌她做的饭不干净才不在家吃的。”顾海洋小声嘟哝着，不肯放弃把肖晓游说回早饭桌上的可能。

　　“随便她怎么想吧。”公交车来了，肖晓便撒开拉着顾海洋的手，抛了个飞吻说：“我上车了。”

　　顾海洋看着公交车晃晃悠悠地驶远，忽然觉得很累，累得都快要直不起腰了。肖晓做不做早饭已不再是母亲关心的事，她不止一次地问他：“你媳妇还没动静？”

　　“什么动静？”母亲满眼是笑地做了个抱孩子的姿势。

　　顾海洋摇了摇头。

　　若是有了孩子，母亲肯定是宠溺得不成，在抚养孩子方式上，又会固执遵循乡下那一套，而肖晓则定然是会买回一大包育儿书籍，根据指导科学育儿。到那时，家里的热闹，怕不只是添丁后的幸福，还有母亲和肖晓谁都不肯认输的争执。一想这些，顾海洋脑袋就大了，若是肖晓怀孕了，生下来的既是天使也是一颗炸弹。

　　母亲眼中的微妙变化，肖晓也感觉到了，晚上看电视时，母亲常用探询的眼神打量她的腰身，看得她渐渐有了不自在，就起身进卧室去看书。母亲的脸冲着电视，但余光却一直跟着她。

　　在晚饭桌上，若是顾海洋不在，母亲也常会漫不经心似地说些事情，譬如某个电视剧情或是街上的一些趣事，也不多说，说完了，就会看着肖晓，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期待答案的孩子。

　　知道她是想改善婆媳关系，肖晓就笑着一一作答。可话题总在她回答完之后，陷入尴尬的停滞，两人继续沉默吃饭。顾海洋在家还好，每每这时，他有的是废话把她们的对话串联成一片热闹。

　　天已经很热了，小区花圃很热闹，粉的红的白的月季花张着大朵的笑脸。一次，晚饭散步时，肖晓弯着腰趴在白色月季花上嗅了好一阵花香。第二天她下班回家，换鞋时，见玄关的花瓶里插了好几朵白色月季花，她迟疑了一下，拿手摸了摸，抬眼就见母亲一脸得意地看着她笑。

　　肖晓就问：“娘，这花是从楼下花圃摘的？”

　　母亲腼腆地红了一下脸，笑着说：“昨天我见你闻了它好半天，猜你是喜欢，就下去摘了几朵。”

　　肖晓有些感动，也有些汗颜，就小心问：“娘，你摘花是没人看见吗？”

　　这一问，母亲似乎就来气了，理直气壮说：“怎么没有，有两个小媳妇拿眼剜我呢，花就是给人看的嘛，我又不是从她们家摘的。”

　　肖晓不知怎么说才能让母亲明白小区的花是大家的花，不能随便摘回家来。母亲到厨房帮她择菜，看着她花白的头发，肖晓忽然觉得过分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仔细想了想，即使母亲挑剔她，也并不是为自己好，只是爱子心切，便固执地坚持儿子身边所有的人都要如她那般疼爱儿子。

　　肖晓接过母亲择净的菜，变洗边说：“娘，以后别到花圃里摘花了。”

　　母亲抬头望着她：“你不喜欢？”

　　“我喜欢，可是那些花是属于整个小区所有人的，我们摘了，会被人说没公德的。”

　　母亲说“噢”，放下手里的菜，慢慢站起来，问：“是不是娘没社会公德？”肖晓一听，连忙说：“哪里呀，娘，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喜欢才摘的，你只是不懂这些规矩而已。”母亲叹气说：“我还想这花不是庄稼也不是菜，不好吃不好喝的，摘几朵算什么，这城里人规矩就是多。”

　　夜里，肖晓和顾海洋说了花的事，把脸往他胳膊上蹭了蹭说：“娘都这么大年纪了，到了青岛还要努力适应城市的生活习惯，也够难为她的了。”

　　顾海洋也道：“是啊，我也常问自己，让娘搬来城里生活，看上去我是尽了孝心，可她又有多少辛苦藏在心里不能说呢？乡下虽苦，但那是她熟悉的习惯的，到了青岛，除了你我，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月华安静地钻进窗帘，站在两人身上，顾海洋摸了摸肖晓的脸：“其实，你不在家吃早饭娘心里很难过，她以为你是嫌她做饭不卫生，你照顾一下娘的感受，在家吃早饭好不好？”

　　肖晓点了点头：“好，但你得保证，娘要是再说风凉话你得帮我挡挡。”

　　“没问题，只要你肯吃娘做的早饭。”

　　（33） 作者:连谏 汉语大词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