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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装鬼到做人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8月04日15:21 人民网

  我叫曹起瑞,涉县曹家村人,过去是个“端公”。

  我是贫家出身,几口人种三亩旱地。九岁上爹就死了,靠着叔叔成人。他好吃懒做,把地都卖了。我十二岁给人家放牛,一年挣三几石谷。挣的粮食都叫叔叔踢打光了。娘说:你不用放牛啦,到外头另赶个嘴吧!十六岁,我就去给人当长工,一直干了十二年,到二十八岁上,得了一场大病,主家硬逼着我回了家。娘到牧牛池请来个“端公”,给我开了个方

子,吃了副药,病好了。这么一来,我就不愿受苦了。我想:给人家干一年,还不够吃的。病了,回家,病好了,还得给人家补工,这真不是人干的事情。我看着医生这个行道不坏,吃好的,穿好的,还受人家尊敬,我就想当个医生。

  我有个本家侄儿开了个小药铺。我常到药铺里坐坐,记了些药名药性,我就想看病了。我怕人家不相信,也怕人家问:你的药性是从哪里学的?我说不出来。碰巧那年天旱,人们求雨,我觉得龙王吃得开,就装成龙王附体,闹了几回。人们说龙王不能治病,就不请我。我又装孙悟空。我的隔壁有个老汉爱看“西游”,小时常听他说孙悟空的故事,知道孙悟空七十二变,道行大,人们都信服他。

  这一下兴开了。东也请,西也请。黎城、潞城,襄垣、武安、林县、成安、涉县都有人请。我“发马”的时候,总有一个侄儿陪着。病家烧上香,上好供,我混身乱抖一番,打几个哈欠,侄儿就说:大圣来了。求神的赶紧磕头问病。我就唱起来:“说与老乡你是听,我是上方孙悟空。”求神的说:你老人家来了,你的本事大呀!我就乘着机会装模作样地唱:“你说我行我真行,听我表表上方宫。大闹天宫十八遍,小闹天宫记不清。西天看我不得了,五行山下受五刑。也是悟空不该死,巧遇我师老唐僧。老师下山把我救,保他取经走一程。”我只知道这些东西,怕人家再问,就赶紧接下去唱:“说与你来莫多问,三言两语就回宫。”

  问病的人跪在我跟前,照例要把病人的病况说上一遍,我大体上就知道是什么病了。我就凭着经验念药名,陪供的开方子。病人照方吃药,有时候瞎猫碰上死老鼠,也能把病治好。不过,治不好的居多。要是治好了,我就说是老爷灵验,要是治死了,我就说是老爷只能治病,不能治命。反正不论好坏,我都可以挣钱。

  每看一次病,除了吃喝,还可赚一方红布,五百或一吊钱。碰好了,还可闹一块现洋。一年里边,看病总在一百次开外,至少要挣两百吊钱。我当“端公”的第二年,就学会了抽料面海洛英。越抽瘾越大。瘾越大装鬼越要像,不然,人家就不请了。

  民国十九年,我们村里的“社头”看见我兴开了,想剥削我,指着我盖了三座小庙:一座龙王庙,一座孙悟空庙,一座药王庙。我给人家治了病,每到3月三村里赶会的时候,人家都来还愿,上布施。我为了骗得人家的信任,就在会上大“发马”。搓手,浑身乱颤,打哈欠,人们都说老爷来了,齐齐地跪下。我唱完上面说的那个歌,就用一个三尺长、筷子粗的铁锥从右腮穿进去,从左腮边出来。才一穿时不流血,我也竭力装成不痛的样子。看的人都以为真的神灵附体,都给我上布施。丢在桌上的钱是社里的,掉在地下的算我的;零碎的是我的,大宗的是社里的。我自己挨了痛,钱可叫社头拿去了。人们施完钱,我就拔锥子。刚一拔出,陪供的赶紧用两个鞋底子按住,血也流不出来。看的人就说我真是灵验。

  我一共扎过七回锥子,锥子是从葛家村一个“端公”那里借来的。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家伙,简直吓傻了。可是要吃饭,有什么办法?在那个社会里,山有山主,地有地主,房有房主,咱是个穷人,要想生活,就得舍上命干。横横心,就扎进去了。以后惯了,也不觉得多么痛,反正一年一次,痛过以后,一年的生活就不用愁了。可恨的是那些社头剥削我,一点气力不费,就赚了许多钱。我虽然不高兴,可是没有办法,那时候是人家主事,不由咱说。

  我当了十二年“端公”。我的料面瘾越来越大,人家都请不起了。抗战以后,八路军来了,禁料面,破除迷信。那时候我可不满意八路军啦!你这一来不是把我坑了吗?八路军就是没有中央军好,中央军从来不讲什么破除迷信,还卖料面,有多好!八路军的做法真不顺当。

  我讨厌八路军,老乡们可听八路军的话,都不来请我了。弄得我家几天不能生火,想吃个烧饼都赊不出来。娘死了,没钱埋葬,我也得了病,咬着牙卖了老婆,埋了娘,我又养病,把剩下的钱花光了。从此我就成了一个光棍汉。东要一碗,西要一瓢,乡亲们看见我就躲开了,都说我是个流氓。

  民国三十年,涉县有点灾荒。抗日政府救济灾民。别人都有救济,就是不救济我。有一天,我问一个本家孙孙:为什么不救济我呢?他说:“你靠神吃饭嘛,你有办法,谁救济你!”我听了,很难过。回了家,给老爷烧上香,跪下祷告:“你要真有灵验,给我想个办法,三天弄二升小米来,我还侍候你。要是弄不下,我可侍候够了。”嘿,别说三天,过了十几天,也没见一颗米。气得我一把火就把神龛烧了。可是还祷告说:“你要真有神,夜里给我说说话,我给你陪罪,照常侍候。”哪知过了几天,没见动静。我就想:就是没有神。其实我以前也并不全信,别人都说有,我也就糊里糊涂地说有,靠着它吃饭。我侍候了它十二年,到头落了个讨吃花子。烧了神像也没啥事,可见就没有神。

  神是不信了,可是没法活呀!

  有一次,我村的民兵到我家宣传破除迷信,看见我家的神像没有了,就问:“你的老爷呢?”我说:“烧了。”他们怕我说谎,故意套我说:“何必烧了呢,放到个僻静地方就行了。”我知道这是不信我的话,拉他们到墙角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大概是信了。

  一定是民兵们向村长、农会主席说了,知道我有了点转变,想跟着来教育我。他们一进门就说:“曹起瑞,听说你开了脑筋啦!”我说:“开了。”又问:“你为什么不信神了?”我说:“再靠神我就饿死啦。当端公,连救济粮都吃不上。”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地就哭了。他们于是教育起来了,说:八路军和政府救济好人,不救济坏人,你靠着瓦盆吃饭还能吃到老吗?你本来是个好农民,都是叫别人把你压迫坏了,做了这种没出息的事。只要你能改正,政府一定帮助你。我仔细地想了想:我也有胳膊有腿,为什么这么没出息,不能当个好人?闹得连小孩子都看不起!我下了决心,向他们说:我一定能改正,改不了不算人。他们挺高兴地说:你只要能改正,能生产,愿意盘坡开荒,就给你找坡,没有饭吃就给你救济……他们给我找了一面坡,等我生产开了,又救济了我几十斤粮食。我的劲头儿真上来了。一个人,谁能没有心肝呢?我不要命地干,四十一天就开了十三亩荒。前两年年景不好,一年只打几斗粮食,去年我可打了三石多,还不算菜蔬。

  我的生活是变好了。想起八路军真比爹娘还亲。我娘叫我给人家当长工,八路军却给我想了活办法。不然,我的骨头早烂了。听神的话,成了个流氓,听八路军的话,好好闹生产,村上选了我劳动英雄,又是生产主任。年时到县里开了两次会,你说这有多光荣!

  我听政府的话,在村里组织了互助组。村上有一个小偷,三个流氓没人敢要,我说:叫他们到我组里。小偷叫曹万鱼,偷得很厉害。我慢慢教育他说:“你看我以前是个什么人?还不顶个叫花子。别人看见就远远地躲开了。这时候我俭吃勤动,什么都不愁,大家都看得起我,你看这有多好!”他的心慢慢地活动了,说:“没有吃的。”我说:“不怕,没有粮食到我家拿。”“没有菜蔬你到我窖里去挖。”他又说地少,我说:“不要紧,咱们先给你盘,盘完了你再还工。”这么一来,弄得他不好意思不劳动了。到了地里,我对他说:“愿意多动就多动一会儿,累了就歇歇。”我自己动得可挺起劲,他便觉得不动不好意思了,慢慢地积极起来。对懒汉曹德会也是用这个方法改造的。年时他也积极起来,闹得不愁吃穿了。这两个人曾对我说:老曹,多亏你救了咱的命,怎样报答报答你呢?我说:不是我救了你们,是八路军救了咱们大家。要是中央军在这儿,咱们这些人早饿死了。

  他们问我怎样报答八路军?我说:咱们要拥军,八路军是咱们的亲人;还要好好生产,把地种好。只要咱们粮食多了,咱们的八路军还怕不能改善生活吗﹖

  这两件事我们村里做得都是呱呱叫的。喝水不能忘了掏井人呐!

  我们生活是变好了。后半年我要找个对象,成个家。我知道,只要跟着八路军走,什么都有办法。

  原载《新华日报》太行版,1945年4月

  作者:李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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