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人民的呼声

　　5月8日，在日内瓦湖滨的“记者之家”，我第一次遇见了要求和平的马赛人。

　　那天下午，国联大厦的礼堂内举行的是关于印度支那问题的第一次全体大会。欧美各国的几百个新闻记者为了猎取会议的消息，把“记者之家”的五层楼挤得满满的，我坐在中国经常举行记者招待会的“Ｃ”厅中，等待中国代表团发言人黄华的到来。

　　一个越南民主共和国的记者突然跑到我面前，说道：“外面有人找你。”“找我么﹖”“是的，找你，不过他不会认识你，他说要找一个新中国的人。”

　　来访者浓眉阔脸，衣裳粗旧，满头大汗，一身灰尘，像是刚刚跑过远路的样子。还没有经人介绍，他就把一只粗壮的大手伸过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看一看表，忙请那位越南记者告诉我：他是马赛港口工人代表团的一个代表，和其他四位代表一起，在今天上午从马赛出发，刚刚赶到日内瓦。他们的任务是把要求和平解决印度支那问题的信，分别送给五大国的代表团，但时间不够了，所以找到“记者之家”来，请各国的新闻记者把信转去。

　　他来不及等我讲话，又请越南的记者翻译说：

　　“现在是四点三十分了，我必须在五点钟以前赶过法国的边境，不然，警察要找我的麻烦。他们的上司是另一种法国人，不愿听和平的声音。你是新中国的记者，我知道你为什么到日内瓦来的。这封信你可以先看看，然后转给你们的代表团。我走了，以后还有机会再见。”

　　这位马赛工人为了印度支那的和平，为了法国人民的利益，竟这样不辞辛苦。考虑到他的安全，我只得把千言万语埋在心里，握紧他的大手，一起跑下楼来。分别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愣住了。我不懂法文，他不懂中文。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情深意长地多看两眼，把手握得紧紧的——这时候，我强烈地感觉到，有一股温暖的泉流，流过了两个人的全身：不言之言，多么深醇有力啊！

　　日内瓦城市虽小，但车辆杂沓，这位工人迅速消失在闹市中不见了。

　　回到“Ｃ”厅，记者招待会还没有开始。

　　乘着这个机会，我请懂法文的同志把信译成中文。信上写道：“马赛海港工人也和法国一切的工人一样，对日内瓦会议是十分关心的。……马赛港口的搬运工人、司机、工会工作者从1949年就进行实际的斗争，制止印度支那的战争。1950年，六千个搬运工人，紧紧地团结在一起，罢工四十天，争取印度支那的和平。……搬运工人有要求和平的特殊理由，他们知道，只有在国际局势缓和的气氛中和各国进行正常的贸易，才能使他们免于失业和家庭的贫困。……马赛港口工人派出自己的代表团，向参加会议的各国代表团表示坚决的意志，要求谈判达到印度支那的停战……”

　　记者招待会还没有开。记者们都不耐烦地等待着。许多人挤到晾台上来，眺望小巧玲珑的日内瓦湖。湖彼岸一抹隐隐的青山，那就是法国。想起由于侵略印度支那的“肮脏战争”而饱受苦难的法国人民，想起刚刚送走的那位马赛工人，心中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怀恋和愤恨的心情。已经五点过了，他安全地越过国境了么？他如果知道中国人民如何珍视他们这封呼吁和平的信，该是多么高兴啊！马赛，有两千五百多年历史的古老的城市！马赛人，在第一次法兰西大革命中唱着“马赛曲”向巴黎进军的英雄人民的后裔！你们今天又向全世界说话了。多么洪亮的声音！中国人民同情你们。任何反动统治者的狂呼乱叫，想压倒你们的声音和意志，都是枉然的。

　　我第二次遇到马赛人是5月12日在“美丽的湖畔旅馆”中国代表团新闻处的办公室里。马赛和平运动代表团在这里访问中国代表团发言人黄华。

　　会客室不很大，陈设着中国的宫灯，象牙雕刻，各种精美的磁器和“景泰蓝”的烟盒子。宾主团坐一起，缓缓地谈着。房子里的气氛是安静、愉快、调和。

　　代表团有五个人，包括三个男人、两个妇女。其中有钢铁工人、职员、家庭妇女和牧师之妻。三个男人中，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

　　他们11日从马赛出发，是公开到日内瓦来的，所以比那位港口工人从容得多。他们准备分别谒见五大国的代表团，表达马赛人民要求停止印度支那战争的意志。他们曾经到过美国代表团的住地，但美国代表团关起门来，不让他们进去。他们想了个办法，偷偷进入后门，留下了一封信，接着来到中国代表团住地。

　　这个代表团代表全马赛人民，向中国代表团首席代表周恩来外长致敬。他们说，他们知道中国人民爱好和平，—直为着世界和平努力奋斗。他们很久以来就要求缔结五大国和平公约，现在五大国首次聚会，正是争取持久和平的有利时机，所以马赛人民派他们到日内瓦来……

　　宾主交谈了关于印度支那会议的意见。马赛和平运动代表团的人员表示，皮杜尔的方案是很不现实的，范文同的方案给解决印度支那问题提供了合理的基础。经过这次谈判，他们进一步看清了谁要和平，谁要战争。他们说：法国人民要求和平的力量是很强大的，例如马赛第五区，只有五万居民，但在过去几个星期中，已经举行过几十次和平大会。签名要求停止印度支那战争的，已有五千九百多人，签名还在继续中。5月19日，第五区将举行全体居民的群众大会，要求停止印度支那战争……

　　黄华对马赛人民的和平愿望表示深切的同情，并一再说明，中国人民和中国政府一直并将继续促成印度支那恢复和平。他说：马赛人民和中国人民有悠久的友好关系，过去中国人民在困难时期，得到马赛人民精神上、行动上的支持，今天处在和平运动的新时期，我们之间的和平友谊一定会更加巩固与加强的。他要求代表团向马赛人民转致敬意。他说，我们有保卫和平的信心，只要大家都担负起这个责任，和平是可以得到的。

　　代表团喊着“和平万岁”、“中法人民友谊万岁”的口号，离开“美丽的湖畔旅馆”回马赛去了。但新的呼吁和平的代表团和更多的要求和平的信件，却继续不断地从马赛飞到中国代表团来。有一封署名“马赛——布拉陀铁路工人保卫和平委员会”的信中写道：

　　“授权赴日内瓦访问中国代表团的同志。“向中国代表及代表团团长周恩来致敬。“马赛——布拉陀铁路工人与整个法兰西民族和伟大、光荣的中国人民一起，为和平与协商政策的胜利而奋斗。”

　　原载《新观察》，1954年12期

　　作者：李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