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期）[纪念马桦专辑](特刊)

　　《我在午睡的时候梦见了你》

　　□胡续冬

　　我在午睡的时候梦见了你：你和我

　　在老孙家附近的桃峪口水库打水漂，旁边

　　站着不停抽烟的秦小宇。然后，你伸长了手

　　去偷果园的苹果，但胳膊被栅栏卡住，怎么

　　也动弹不了。我几乎是被秦小宇骂醒的，

　　他不停地说我：乌鸦嘴，乌鸦嘴。

　　是的，得知你出事的当天，我就为去年

　　在网上发的一个把你比作张国荣的帖子

　　后悔不已。冷霜说，那是我把自我的戏剧化

　　投射到了你身上。而你的自我，一年前早已飞离了

　　我所了解的那具时常烂醉如泥的身躯，飞离了

　　拥挤的喜怒、细小的哀戚，找到了

　　最适合它的地方：雪山、小学、可能的神迹。

　　那不是拯救、不是不朽，只是你喜欢的一个词：

　　逍遥游。五天前，我没能控制住自己

　　站在异国的讲台上放声大哭，学生们

　　用陌生的语言安慰我，而我又能用怎样的语言

　　安慰江水中的你？或许你根本

　　不需要安慰，你从水中大步上青天，一路

　　哼唱着曾让我们大笑开怀的自编小曲。

　　五天来我一直在人影昏花的记忆中

　　搜寻你的踪迹，五天来我一直试图写点什么，

　　但你总是叼着烟，小胡子上挂着狡猾的笑，

　　神秘兮兮地从我的电脑里走出来，要我和你一起

　　说话、打牌、见朋友、去辽西的海边吃螃蟹

　　或者去武汉的夜晚看街头的美女。时光的锁链

　　在我的耳边哐啷作响，令我不得喘息。

　　从2000年到现在，不长不短的四年里

　　能够和你相识、相知，是上苍给我的

　　最平凡的荣耀，对此，我只能心怀感激。

　　《马骅》

　　□沈浩波

　　1、

　　我不喜欢你

　　正如你

　　从来就不喜欢我

　　我知道你去云南干什么

　　但我从不关心

　　我们就这样

　　相忘于江湖

　　2、

　　在你之前

　　我已到过金沙江

　　站在安全的岩石上

　　我把它的怒吼、咆哮

　　当成了一种

　　可以装入镜头的景观

　　那时我没想过

　　这景色的存在

　　有时是为了吞噬

　　有生命的和没生命的

　　树枝和动物的身体

　　在它满嘴泥沙的大口中

　　除了重量之外

　　没有别的区别

　　3、

　　此刻我孤身一人

　　漂泊在异域的海上

　　波浪像结着寒霜的鞭子

　　抽打着摇晃的船舷

　　打湿我刚刚长出的头发

　　（那年我们在某个摇滚现场

　　的黑暗中见面时

　　我还是一颗招摇的光头）

　　这一瞬我想起了你

　　想起了在江水中沉浮的你

　　事实上我们曾同在一片江湖

　　各自在沉浮中

　　展现自己的生机

　　4、

　　那天噩耗传来

　　正是一日将尽的傍晚

　　我从未喜欢过你

　　你也并不喜欢我

　　但那天，我却彻夜难眠

　　江水在我胸腔中翻滚

　　岩石死死地压着我的心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一个近乎陌生的噩耗

　　令我愤怒得不能自抑

　　为什么老天会对如此年轻

　　鲜活的一条生命

　　施加这样的暴行

　　5、

　　我们几乎一样年轻

　　骄傲地在内心的宫殿里横行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

　　各自都有一群朋友

　　痛饮狂歌

　　并且彼此

　　在轻狂中鄙视对方的圈子

　　若是把角色置换一下

　　你就是我的小尹、巫昂、朵渔和南人

　　我就是你的韩博、胡子、小廖和高晓涛

　　如同我无法想象我的朋友猝然离去

　　你的朋友也无法接受你的噩耗

　　连夜给尹丽川拨通电话的时候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半晌才说

　　“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

　　也许才刚刚开始“

　　6、

　　有些话即使想到

　　也不能说出

　　话音刚落

　　便一语成谶

　　也就一个月的时间

　　我已飘零在异国的海上

　　你也许正经历着

　　永恒之死亡

　　我也许仅仅是

　　短暂的流放

　　但你看海上明月共潮生

　　在那明月的清辉下

　　有你、有我

　　有一整代的愤怒与忧伤

　　和涌向波浪的勇气

　　7、

　　我每天都在掐指计算

　　返回的时间

　　有时会突发奇想

　　当我回到北京

　　在某一个诗歌的场合

　　会不会迎面遇上

　　刚从江水中挣扎爬出的你

　　一身泥沙

　　站在我的面前

　　不必握手，也无需微笑

　　我们且继续

　　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