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区变住宅区的污染难题

　　本报记者　刘茜　实习生　李蔚

　　7月21日，法院再次驳回了广州海珠区工业大道某大型社区业主们的诉讼。去年，他们就因为备受周边工厂污染之苦，把工厂告上了法庭。一审时，业主们输了，他们不服气。再次上诉，然而结果却是维持原判。他们无奈地说，没天理了，明明是工厂的黑烟呛得我们觉都睡不着，怎么还是我们输？

　　无独有偶，也是在海珠区的另一著名小区——曾经在广告中大卖其未来绿色环境的某某花园小区，因比邻而居的大型工厂久久不搬迁，而造成严重污染，业主们屡屡投诉却屡屡败诉，愤怒而无奈的业主们纷纷在自己的阳台上挂上一口口黑锅示威，从楼顶垂挂下来的大幅标语则写着:还我清洁环境！

　　记者从广东省环保局了解到，这些年来，居民小区投诉周边工厂污染案不断上升，去年全省环保投诉4378宗，以每年25％的速度增长，其中住宅小区业主投诉周边工业区或工厂严重污染环境的，几乎占了近一半。然而这些问题却久久难以解决，一些小区甚至十多年都没有得到解决。为何备受污染，却投诉无门？

　　住房包围工厂

　　城市拓展，工业区不断变成住宅区

　　某某花园本是广州芳村一个漂亮的大型住宅小区，这里的居民住上了好房子却没能过上好日子，反而烦恼不已，因为他们的邻居是一间焦化工厂，工厂的黑烟经常飘浮在小区上空久久不能散去，不时还有刺鼻的气味飘过来。业主们投诉，由于污染严重，窗台更是一天不擦就布满灰尘，半夜经常还被焦化厂的烟呛醒，有的老人因为污染经常生病，还有不少人自从住到这里后就莫名其妙得了咽喉炎。

　　据了解，这个大型的住宅小区，居民由三部分人组成，一部分是广州市部分科级干部，一部分是老城区的拆迁户，另一部分是购房居住的业主。据反映，由于污染严重，许多科级干部拿到了住房钥匙一年多都没有入住，现在有不少人的房子也仍然空置。然而那些无钱又无权的拆迁户及那些花了一生积蓄的购房业主却别无选择，不得不天天面对焦化厂滚滚的浓烟。

　　他们投诉说，这个厂多条烟囱冒着不同颜色的烟，却没有任何废气处理措施。以前，房地产商在卖房子时说，主管该厂的大型企业准备拿出10个亿来建大棚，回收黑烟循环再用，绝对不让黑烟散出，让业主们一百个放心。

　　记者了解到过去该厂确实有此规划，但后来这一规划却因为该大型企业纳入搬迁计划而一拖再拖，不了了之。当企业搬迁消息传出，精明的房地产商也就随即打起了“工厂搬迁牌”，不断在附近开发新的小区，用“搬迁”这张牌来吸引更多的购房者。记者看到附近更多的是已建成或正在建的住宅小区，密密麻麻，大有住房包围工厂之势，但工厂搬迁却渺无音信。因此在这些漂亮的住宅小区我们经常可以看见，上空浓烟滚滚，四周污水横流。

　　业主们投诉说，某些房产商在推销楼盘、吸引买家时传言，说工厂马上就要搬迁了，但是工厂则说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接到过搬迁的通知。现在几个工厂的烟囱经常冒着乌黑的浓烟，一些气体还呛得人透不过气来。

　　据记者调查，这一现象一直以来在海珠、荔湾等老城区都异常突出，而且久久不能解决。现在随着城市的拓展，在新城区这类问题也层出不穷，且有越演越烈之势。

　　广州番禺区南村原本是一个小工厂企业的集散地，但前几年却突然改为住宅区，随着附近几个大型住宅的崛起，工业用地渐渐成了居民住宅用地，于是烟尘飞扬、臭味弥漫的工厂与花园式的住宅小区比邻而居成了这里特有的风景。

　　不久前，广州市环保、经贸委、工商局等部门组成联合执法队，到番禺区检查了七家居民投诉较大的小型污染企业。这些污染企业周围全是近年开发的著名住宅区。

　　记者在番禺区南村看到，之前被居民投诉最多的黄氏铸造厂早已人去楼空，厂外墙上悬挂着“厂房出租”的横幅。隔壁的粤北机械铸造厂也大门紧锁，透过搬空的厂房，可看到后面一个正在扩建的居民小区，小区外墙与工厂外墙连成一体。而小区不远处一家工厂的门前有工人正在往里面搬东西，据工人说，这是一家刚在这里租厂房不久的工厂，过一段时间才开工。

　　有业主说，当初买房时，开发商就说这些厂要搬迁，我们也多方打听确信了才买的房，但却不知道一些工厂搬迁后，没有搬走的厂房与设备设施出租给一些外地小企业。表面上工厂是搬走了，但是厂房仍然是机声隆隆，由于这些承租小企业均抱着过一天是一天的心态，根本不去考虑治污问题，造成的污染更加严重。

　　工厂也有理

　　排污标准并无超标，所以官司打不赢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无论是在广州老城区，还是在新城区，厂房与商品房“混居”的现象所造成的污染严重地影响了居民生活。这些业主不断地投诉，然而却一次次地被告知，这些工厂的排污标准并未超标，业主们的诉讼也一次次地被驳回。

　　环保部门有关负责人说，官司打不赢不奇怪，虽然居民对企业的环保投诉纷至沓来，要求企业搬迁远离，但是小企业的理由也是理直气壮:明明是先有我，再有住宅，我的环保又符合工业排放标准，怎能说搬就搬？我还要告你呢！

　　如在番禺南村，在居民投诉的企业中，就有不少企业合乎国家规定的工业区排污标准而又超出居民区的排放标准的。因为先有企业，后有居民区，因此环保部门也很难断言企业是环保违法，只能从中协调企业和周边居民的关系，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问题长久都很难解决，居民们也不得不长期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中。

　　由于问题得不到解决，有的甚至引起了暴力冲突。位于广州番禺的某小区，由于与某工业区的距离仅6米多，该楼住户几年来经常投诉工业区噪声扰民、雾烟弥漫，但还是得不到解决，愤怒的业主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曾冲进工厂和房地产公司办公楼要求工厂停工，最后甚至于发生了暴力冲突。

　　说起这个事，工业区负责人也是很无奈，因为工业区建在这里历史已久，住宅楼是后来才建的。工业区负责人说，建一个工业区不容易，基础设施你们知道要投入多少吗？上面轻易不会要求工厂搬迁。厂房压缩机的声音以前一直就是这么大，但从来没有人投诉工厂噪音大，因为居民住宅与工厂有适当的距离。直到几年前，这里才一下子冒出了很多新建居民小区，离工厂越来越近，最近新建的一个住宅区更离谱，几乎是与工厂仅一墙之隔，居民生活不受到影响才怪。他认为，这片工业用地根本就不适合开发住宅区，工厂排出的废水多年来一直让这里很多地方寸草不生。

　　他甚至告诉记者，工业区附近的一个住宅区，曾经是一个化工厂所在地，发展商买了下来，根本没有做任何处理，就盖起了楼。那些化学残留物，对人体的危害至少有十年八年。

　　广州市环保局《珠江环境报》总编辑杨伟民则说，本来住宅就不应该建在工业区内，工业区和住宅区应该是有严格区分的，尤其是一些化工厂、农药厂附近的土地不适合开发房地产，在国外这种地方实在需要做住宅之用的话则要把土全部挖走，然后做特殊处理，几年之后才能盖房的。而现在广州的一些房地产商为了图便宜，专门买化工厂、农药厂附近的地。

　　据了解，商品房倚厂而建产生的问题有两种情况，一是企业非法排污，导致住户受影响；另一种情况是由于工业区与生活区排放标准不一样，企业即使完全达标排放，住户仍然会受影响。

　　杨伟民总编辑介绍说，如果是第一种情况，企业违反环保法规非法排污，就应当受到查处，该封停就封停。但目前出现最多的是第二种情况，环保部门检查发现，这些住宅区虽然经有关部门批准兴建，但并没有改变该地工业区的功能，比如工业大道一带以前是工业区，但现在工厂与居民住宅混杂，就很难定位了。不过，据他了解，现在这里仍然被称作“工业区”。以前这里工厂的噪声是按工业级别来界定，现在不知该按什么级别来衡量，另外企业排污标准按工业区的标准也是达标的，因此居民的投诉也就很难解决。

　　他认为这种尴尬是有关部门不负责任造成的恶果。他说，城市规划最基本的就是功能区的划分，广州这么大个城市没有理由区域功能不分，既然有关部门批准了在工业区内建住宅区，实际上已改变了工业区的功能，就应该明确规定是住宅用地，要敦促企业尽早搬迁，企业搬迁之后也要明确是住宅区，废弃的厂房就不能出租给外地企业了。如果不把原来的工业区定位成住宅区，就不应该批准在工厂附近建住宅小区。

　　记者了解到，虽然有些地区区域功能划分不太明确，但随着城市的拓展，有些工业用地已经明确转为商业用地后，按规定工厂必须搬迁，但为何一些工厂至今按兵不动？有关部门解释说，工厂搬迁的确已是板上钉钉，但由于资金不能一步到位，不少工厂都要依照开发商开发的进展而定，有开发商投资开发房地产的工厂先搬，没人收购的继续开工。

　　市环保部门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即使上面明确规定必须搬迁的企业，如果不采取强硬措施，大多数小企业还是拖一天算一天。

　　据一位多次被投诉的小企业主称，搬迁的成本很高，不仅要额外支付约500万元人民币，停产1个多月，还要遣散工人，单是支付工人的遣散费就得多付两个月人工。他说:“这样庞大的开支，并非个个小企业都能承受，所以大部分企业宁愿不断被投诉，也不愿意搬迁。”

　　症结之所在

　　规划滞后，带来一个法律真空

　　“之所以造成这种混乱现象，都是因为城市规划的滞后。”广东省环保局环境监督处处长周权说。

　　他认为，二十年来广州城市快速发展，很多地区的区位功能已发生彻底的变化，应该重新明确定位。但是目前城市的规划仍然是随心所欲的，没有科学的定位，一个领导一个主意，他说这里可做工业区，你说那里可建住宅区，一拍脑袋住宅区就可建在工业区，这样必然会造成混乱局面，从而影响居民生活。

　　同时他也认为，目前这种状况，也对当前城市建设提出了新的问题:区域地块使用功能已变，工厂的环保配套设施是否要相应增加？有关政府部门执法时，是按照工业区相对较低的3类标准还是生活小区相对较严格的1类标准？这一切都需要尽快制订相应的措施。

　　据周处长介绍，在国外，城镇规划以功能区划分的原则非常明确，通常是以法律的形式定下来的，规定后任何人都不能擅自改变。如果工业区改成住宅区，工厂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搬迁，不搬迁的话就会受到法律的处置。

　　他说，目前在广州由于区域功能定位没有制订相关规定，类似这样的环保难题正处于一个法律法规的真空。例如，居民投诉焦点之一的广州工业大道区域，本是工厂林立的老工业区，后来不少楼盘纷纷落户周边，但由于这个地方仍没有改变原来工业区的性质，不少工厂企业仍在生产，因此污染难免影响居民。这些企业的废水废气都是依原本规定的工业区排放标准而定，难以一下子更改，但企业的污染的确又对周边居民造成了困扰。

　　在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情况下，居民多方投诉也是没有用的，环保部门也只有从中协调，尽量解决两方难题，但这样仍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认为解决工业区与住宅区混杂的局面，在没有法律明确定位的情况下比较头痛，因为现在政府执法都严格按《行政法》，有法律法规的依据，政府执法才能强有力。不过，他说最终出路还是要让工厂搬迁才能妥善解决污染，但是此事涉及多个部门，必须由政府出面统筹，尽快明确区域功能，及早作出工厂搬迁计划并实施搬迁。

　　环境污染这类问题对群众的生活影响很大，他认为要彻底解决还是要抓住规划这个源头，因此呼吁有关部门要尽快落实新的城市规划，重新严格定位城市的功能，并制订出新的城市规划法，这才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