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小胡司机

　　/人海一瞥/

　　方子

　　如果他老人家在现在这样的路上开车，别说是举手致谢了，就连换灯的心情也可能早就没了

　　小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当军人和司机，这缘于我家隔壁住着一位司机，隔壁的隔壁住着一位威风凛凛的军人。而我自己家里住着两位大学教授却完全不能引发我追求远大理想的兴趣。为此，父母常摇头叹息，将我划进另类不肖子的行列。

　　小胡司机就住在我家一墙之隔的隔壁，是个一把胡子的中年人。因为他总是乐呵呵笑嘻嘻，只要一下了班整个走廊就灌满了他爽朗的笑声，所以大家都亲切地喊他“小胡司机”，少年老成的我当然也不例外了。那个年代司机是非常稀有的，对他的好奇充斥了我放学后的每一分钟，于是就找各种借口接近他和他开的解放牌吉普车。年方10岁的我，在当时就显露出了卓越的外交技巧，在我不断的甜言蜜语、软磨硬泡之下，小胡司机只要一有空就让我在副驾驶位上过把瘾。

　　那时候路上没什么车，小胡司机却忙得一塌糊涂，右手换档，左手换灯，遇到会车时对面司机给他让了路，他还将右手举到额前给人家行礼致谢，感觉他一刻都没停过。这完全不像我在电影里见过的雷锋叔叔双手紧握方向盘正襟危坐的样子啊，我开始质疑他的开车方式。他乐呵呵地说，那是电影，真的开车时要不停地忙活的。比如这个车灯，学问就大了。对面没车时可以开很亮的远光灯，可是对面有车时就马上要换成暗一些的近光灯，这样就不会晃到对面司机的眼睛，这是我们司机之间的秘密和最起码的礼貌。听他这么说，我再一观察，还真是那么回事，所有对面来的车都在会车时噼噼啪啪地换成近光灯，离远了又换上远光灯。这一发现使我年幼的心无比亢奋，原来开车不仅要有好的技术，更要有好的修养。这种转换灯的行动虽然微小得没人去注意，但是它却像一团温暖的火点燃在冬夜的寒冷里，像一根准绳紧紧地维系住人们之间的友爱。它深深印在我的记忆中，也加强了我今后要像小胡司机一样当一名好司机的决心。

　　后来，我离开了隔壁有小胡司机、隔壁的隔壁有威风凛凛的军人的家。没当成职业司机也没当成军人更没当成大学教授，仅仅成为了一个坐在家里画画和码文字的小女人。

　　当我终于开上自己的车奔驰在珠江岸边时，理想的实现竟然没有让我的兴奋期超过三天。我像小胡司机一样不停地换灯，不停地微笑谦让，不停地退避三舍，甚至还盼望着有某位好司机可以让我举手致谢，完成我十多年来的梦想。可是对面射来的却是猛烈得让我睁不开眼的远光灯，我无数次换灯提醒，他们的感官系统好像全然没有知觉，一任超强的远光灯直射我的眼睛。前后左右的高超司机们更是奋不顾身地“爬头”、超车，将小小的城市道路当成了古罗马的竞技场，简直是虎豹龙蛇、枪林弹雨。我坐在车里心惊肉跳，手脚冰凉。

　　我忍不住给现在早已不年轻的小胡司机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叮嘱我要做一个好司机，特别要记住换灯。唉！如果他老人家在现在这样的路上开车，别说是举手致谢了，就连换灯的心情也可能早就没了！

　　图:

　　可是对面来的却是猛烈的让我睁不开眼的远光灯。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