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复归之路

　　秦弓

　　今年是中国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叔弓著《中国改造日本战犯始末》（群众出版社出版），为我们翻开了鲜为人知的历史一页。

　　1950年7月19日，由苏联引渡的九百六十九名日本战犯在绥芬河移交，被押解到抚顺战

　　一场侵略战争，固然有主要策划者，但是，倘若只有几个主要策划者承担罪责，而其他粗暴践踏国际法、残忍地实行反人道的杀戮、强奸的直接指挥者与施行者却逍遥法外，甚至连认罪都办不到，那么何谈彻底清算战争罪行！战犯管理所坚信既然能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打败不可一世的侵略者，也一定能够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征服这些战犯。战犯管理所晓之以理，让战犯用《国际军事法庭宪章》来衡量其所作所为———将人活埋致死；将人活活拔出神经；将人当肉靶实行“试胆训练”活活刺死；将人用作爆破实验而炸死，用作试验枪伤而杀死；将人舌头穿上铁钩，整体悬吊致死；将人齐腰深埋，纵犬撕碎……这些罄竹难书的战争罪与反人道罪，被押日本战犯或是指挥、纵容，或是直接参与，无一不是名副其实的战犯。为了促使战犯从军国主义精神桎梏中解脱出来，直面历史，直面自身，战犯管理所启发他们盘点皇室拥有财产账，盘点侵华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灾难账，盘点日本人民的战争遭遇账，并组织他们沿着当年的侵华足迹故地重游，唤起罪恶感与羞耻感。

　　对于这些昔日的敌人，战犯管理所在衣、食、住与人格权、申诉权等各个方面给予人道的待遇，而且做了大量动之以情的感化、教育、拯救工作。为了使战犯醒悟过来，把侵略战争真相、自己的犯罪事实、改造的体验告诉日本人民，却不得不强忍仇恨、痛苦与委屈，竭尽全力工作。有的跳进几米深的粪池，拯救轻生者；有的含辛茹苦足足六年，护理瘫痪卧床的原伪满洲国总务厅次长武部六藏；有的耐心疏导因罪行残暴、良心自谴而“自闭”的心理症患者……他们恨罪不恨人，治病又治心，以理服人，以情感人，终于使其人性复苏、理性回归。战犯从赖罪到认罪再到追究犯罪的根源，不仅在罪证面前认了罪，而且有的还主动坦白了尚未被掌握的羞于启齿的罪行，有的战犯甚至请求处死以谢罪。

　　经过艰苦细致的工作，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控诉书、物证、书证、证词、供词形成了严密的证据链条，完全可以据此严惩战犯。然而，鉴于日本投降后形势的变化与这些战犯在关押期间绝大多数已有不同程度的悔罪表现，并且考虑到中日友好的前景，中国政府对于这些战犯按照宽大政策分别予以处理。到1964年最后三人被提前释放，这批日本战犯除了一名病亡者之外，全部归国。远东国际法庭审判的二十八名日本甲级战犯不曾有人认罪服法，中国政府却传奇般地把上千名战争狂人改造成了反战的和平友人。1950年至1964年，绥芬河到塘沽港，一条由“鬼”变人的人性复归之路。

　　本书作者叔弓早年参与过抚顺战犯管理所改造日本战犯的总结工作，在此基础上，又做了深入的调查研究，掌握了大量原始史料，历经坎坷，矢志不移，推出这部力作，其精神令人肃然起敬。成功的战犯改造工作，理当成为抗战历史记忆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人民日报》 (2005年08月14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