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9·11前的日本“战国”时代

　　(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日本政治正进入一个新的格局，那里充满了变数。对于小泉来说，参拜靖国神社和邮政改革是其选举公约，即选举承诺。为了推行邮政改革，小泉以政治生命为赌注

　　本刊特约撰稿/陈言

　　见岛是日本北部一个海岛，距离日本山口县市45公里。岛上居民1300人左右，最好的建筑是学校和邮局。从这里发一封信到东京、大阪，或是本岛内的信件往来，邮资都是80日元(约6元人民币)。但要是从私营的快递公司发个包裹到岛外，价格从1500日元到2000日元。私营快递公司只有包裹业务，信件也按包裹计价。

　　见岛的金融也完全靠邮局来维系。外面汇进来的各种费用，从这里汇出的各种款项，都要靠邮局，没了邮局，岛民的生活简直不能想象。日本邮政系统在全国境内有2.5万个分支机构，共吸纳存款1.9万亿美元，相当于日本最大私营银行东京-三菱银行存款的3倍。

　　8月8日，日本参议院于125票对108票的表决结果否决了小泉政府提出的邮政改革法案。小泉邮政改革的核心是私有化，而一旦日本邮政私有化后，见岛的居民就再也无法享受80日元如此便宜的邮政资费了。

　　而小泉邮政改革法案的失败，同时在日本政坛引起了一场地震——小泉宣布解散众议院，9月11日举行大选。

　　日本民主党参议员莲舫接受《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时说：“这次选举的结果将会左右这个国家的未来，非常重要。”

　　邮政民营化夭折

　　7月5日，众议院以233票赞成，228票反对的微弱优势通过了小泉提出的邮政民营化相关法案。按日本法律的规定，法案在众议院通过后，提交参议院再次审议通过后方能生效。

　　8月8日，在执政党人数占多数的参议院表决时，竟出现了反对票比赞成票多出17票的意外，邮政民营化法案因此被葬送。

　　日本参议院每三年改选其中的半数议员，首相没有权力解散参议院。在政治制度上，日本靠此来制定具有长远观点的法案。小泉能做的只是解散众议院。而这次他解散的正是批准了邮改法案的众议院。

　　内阁决定解散众议院时，需要全体大臣同意。8日，农业水产大臣岛村一直到最后都不肯在文书上签字，小泉当即罢免了岛村的大臣职务，自己亲自兼任农水大臣，给日本战后政治史留下了一个话柄。

　　在众议院表决时，自民党有37名议员表示反对邮改法案。小泉决定在下次大选中，投反对票的37人将不能得到自民党的选举推荐。这些议员如果脱离自民党结成新党的话，自民党的分裂，将成为自民党建党50周年之际的一个重大危机。自民党的改革派声讨日本邮政事业的低效率、经营赤字。但正是因为政府承担了更多成本，才让全日本所有人享受基本上同一个价格的服务。

　　根据小泉提出的“邮政民营化相关法案”，日本邮政业在2017年前完成私有化。邮政民营化相关法案包括邮政民营化法案、日本邮政股份有限公司法案等6项法案，主要内容是在2007年4月解散日本邮政公社，成立一个控股公司，下设窗口公司、邮政事业公司、邮政储蓄银行和保险公司。

　　针对小泉的邮政改革方案，在野党、部分执政党党员反对改革，很大的一个原因在于，日本要不要维持全日本统一价格、统一质量的邮政服务。舆论认为，邮政和国民的切身利益以及生活息息相关，需要谨慎行事。

　　不惜与森派决裂

　　8月8日晚8时51分，日本国家电视台(NHK)9点的新闻联播开始前几分钟，略显疲倦的小泉，身着深蓝色西服，系一条天蓝色的领带，出现在记者面前。此时面对媒体，小泉仍然在言语中不停地提到“邮政改革”一词。

　　近年来，日本政界走马灯似地换过不少内阁，但自民党执政的主旋律没有变。只有在当初二战后的几年内，社会党等一时夺取过执政的大权。

　　自民党的总裁，通常就是日本首相。为了争夺总裁、首相的宝座，自民党内部山头林立，大小派阀之间的争斗不断，斗争策略用得好的话，小派阀亦能拿到总裁宝座。

　　现任首相小泉纯一郎属于森喜朗派阀中的一员，森派不是党内第一大派，森喜朗本人是上任首相。8月6日，森喜朗亲赴首相官邸，和小泉单独谈了一个半小时。森喜朗从首相官邸走出来时，愁容满面，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喝完了的乌龙茶的易拉罐和一个空啤酒罐，另一只手则是一小块干奶酪。

　　“外交问题堆积如山，预算要做，经济不能停顿。”森喜朗说。他希望小泉能够绕开邮政问题，关注日本政治大局，而且不要解散众议院。

　　森喜朗向记者介绍完了和小泉的谈话经过后，让记者看了看那硬邦邦的奶酪，说着把手里的易拉罐捏瘪了。

　　到了8日深夜，森喜朗收回了本来准备辞去森派会长职务的想法。

　　8月6日，小泉与森喜朗会谈时表示，(邮政改革)“是我的信念。想杀就杀(信念不能改)。”

　　“想杀就杀。”目前正成为日本人最熟悉的一句话。

　　而在日本，小泉一家祖孙三代与邮政有着不解的渊源。

　　小泉纯一郎的爷爷，明治时代的政治家小泉又次郎(1865-1951年)，在1929年任递信大臣，至今人们谈到日本邮政事业时，仍少不了谈又次郎的贡献。他在日本广设邮局，为日本邮政网的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

　　小泉纯一郎的父亲，昭和时代的政治家小泉纯也(1904-1969年)，原姓鲛岛，与又次郎的独生女儿结婚后，随了夫人的姓，同时也是递信大臣又次郎的秘书，深谙邮政事务。

　　出生在这样家庭中的小泉纯一郎，自小就熟知邮政业务，同时也对邮政事业中的低效率、既得利益集团中的官官相护等弊端看得非常清楚。1972年小泉纯一郎初次当选为国会议员，1992年他出任宫泽喜一内阁的邮政大臣。

　　小泉纯一郎认为，他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是扩大邮政业务，而是要改革了。1992年上任伊始，小泉就提出了民营化主张，虽然没有真正让改革步入正轨，但他斗志很高，一心要把这个改革搞起来。当上首相以后，邮政改革更成为了他选举公约的一个内容。

　　日本经济界忧虑

　　不少日本学者、记者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小泉早就有意解散众议院，只是一直缺少恰当的时间和理由。现在邮政改革法案让小泉找到了借口。

　　有日本记者曾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日本入常的失败，表明小泉的外交方针有误，在野党将不断地追究其外交责任。小泉能选择的方法是，在9月解散众议院，通过大选来让民众表达意见。

　　但是，邮政民营化的失败，让小泉已经等不到9月了。

　　日本重建财政、社会保障制度的建立、安全问题、与中韩两国的外交问题等等，用日本保守媒体《读卖新闻》的话来说，“哪件都比邮政民营化重要得多”。但小泉选择这个时候解散众议院，正好能够避开9月初联合国大会之时日本入常失败的危机。

　　邮政改革关系到日本27万邮政职工、将近2.5万个邮局的利益，关联到404万亿日元资产，220万亿日元的邮政储蓄余额等问题。

　　“这次解散从时间上看选择了对日本经济最不利的时期。日本的预算在每年8月底以前完成，各个部门有必要在8月向政府提出预算方案。但众议院解散以后，提交预算方案的场所没有了，各个部门简直无所适从。”参议院议员莲舫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小泉决定解散众议院以后，日本经济界迅速表示了“忧虑”。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负责公关的经济广报中心主任研究员胜尾修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日本内政外交正处于关键时期，经济刚刚开始出现恢复，现在正处于一个重要的局面，在这个时候内阁最为重视的法案被否决，众议院被解散，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发表的公开见解是，我们很忧虑。”

　　政权交替的可能性

　　东京一位著名的经济专家认为，大选的结果尚不明了，现在预测自民党的分裂及政治格局的巨变为时过早。“虽然在小泉内阁的政策中，其中心课题已经出现挫折，自民党的支配体制矛盾重重，这样的事态很有可能导致自民党支配体制的崩溃。”这位专家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处于在野党地位的民主党，说起话来则很有几分强劲。莲舫参议员的地位虽然没有受到影响，但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说，8日当天，民主党众议院议员已经进入选举体制，“这次选举对民主党是一个机会。如果民主党不能获胜，那对我们来说，将是一个长期居于在野党地位的时代的开始。”

　　《朝日新闻》一位资深记者与《中国新闻周刊》讨论此次大选特点时认为，这次大选日本共产党没有像以前那样在所有选区推举候补。民社党力量已经薄弱。这样对自民党不满的反对票，将有可能集中到民主党，让民主党在议员人数上出现比较大的跃进。

　　《朝日新闻》的这位记者更看到了自民党分裂的可能性。他说，1954年吉田首相欲解散内阁时，时任副首相绪方竹虎反对，吉田想罢免绪方，但在周边人士的劝说下，打消了解散的想法，回避了政治上的混乱。

　　“但是，小泉没有这么做。投反对票的人在得不到自民党的推荐后，只能另建新党，或以无党派的方式参加选举。自民党的力量最终是被削弱了。”这位记者说。和自民党联合执政的公明党已经开始动摇，在参议院表决开始前，公明党高层曾放出风来说，如果条件成熟的话，公明党有意和其他政党合作继续执政。

　　民主党取代自民党成为日本新的执政党的条件已经初步形成，最后能否夺下政权，就看今后一个月的选举了。

　　新保守主义的选举总旋律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高洪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今后左右日本政局主要有三个因素：新党动向、各党选举公约、小泉的支持率。”

　　高洪认为，如果自民党中投反对票的议员真的被小泉赶出自民党，他们只能以新党或无党派的身份参加选举，自民党议员数量自然会减少。在各党数量均不能达到半数的时候，新党的动向很有可能成为决定日本政局的关键。

　　在参议院投票表决邮政改革法案时，有22名执政的自民党议员倒戈，投了反对票。

　　高洪还注意到了小泉支持率的变化。今年6月还停在42%的支持率，在小泉解散众议院后，很快上升到了61%。小泉的支持率也将很大程度地影响此次选举。

　　至于小泉会不会使用在8月15日那天参拜靖国神社这张牌，各方都在观察之中。

　　执政第四年，小泉的人气依然很旺。日本著名首相吉田茂到了执政第四年，其支持率只有20%，池田勇人、佐藤荣作也只有38%，能和小泉平行的只剩下了中曾根康弘，同为42%。这也许是小泉敢于解散众议院，提前进行大选的原因。

　　在邮政改革危机之前，最大的在野党民主党提出了在亚洲外交、联合国常任理事国问题上追究自民党的失败责任等一系列的问题，但小泉不准备和在野党正面争论。如果9月召开联合国会议时，日本提出的入常申请被否决，小泉依然会面临难以推卸外交上的失败责任，要么辞职，要么解散众议院的局面。但现在小泉以邮政改革法案没有通过为由，轻易解散众议院，让其内阁逃过了9月的尴尬局面。

　　随着日本革新势力的衰退，这次选举成为日本第一次保守党对保守党的直接对峙，有些日本政治评论家认为，很有可能出现民主党取代自民党的结果。但是，就算民主党能在选举中取得议员人数上的跃进，但其口号依然不如自民党单纯明快。在对外关系上，日朝邦交正常化上不能提到日程上来，日韩关系没有明显的转暖迹象，靖国神社等问题一直是中日关系难以好转的一个障碍。但是，小泉时代的日美关系达到了空前的良好，已经极为强固。

　　一旦在选举活动中，民主党等在野党的势力有了比较大的发展，小泉将使用参拜靖国神社这张牌，让日本民众看到自民党的国粹精神，把国外反对参拜供奉着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的声音，通过《产经新闻》等媒体给转化成干涉日本内政的一个象征。通过这个转换，把本想投给保守的民主党的选票，重新拉到自民党这里来。

　　英国首相布莱尔说小泉是个“命运好，让人羡慕的人”。同样紧跟美国的两个岛国的首相，小泉的确比布莱尔的命运好了许多。自卫队出兵伊拉克后，在日本国内议论纷纷时，发生了日本人质事件，好像一下子变得师出有名了；日本地方法院有过判决参拜靖国神社属于违法的判例，但到了小泉这里，判决判例已经变得不那么有锐气了。

　　现在，小泉在期待着用自己的好运来争取到9月11日大选的胜利，虽然自民党马上要再次分裂，日本国内外的问题堆积如山，但小泉准备在这次大选中用好政治上的艺术手段，拉到选票。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