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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条河名叫龙船河(文采阁)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8月16日09:36 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

  有一条小溪发源于神农架,曲折于巫峡之畔,主要在巴东境内江北地区。这溪玲珑秀丽却又不失湍急险恶,既温顺又刚烈,张弛有度,令我心仪。这溪就是神农溪。从前当地人叫它沿渡河,而靠近下游的一段,又被叫做龙船河。

  我喜欢龙船河,因为一听这名字就立刻感到一种乡土家园的浓烈温暖,喜气洋洋地扑面而来。

  50年前我的母亲,那时一个不满18周岁的女孩子,背着背包,随着土改工作队乘坐“豌豆角”沿着龙船河去到山里。

  很久以来,这溪面上的船具大都是一种叫做“豌豆角”的小船,窄窄的如同一只弯弯的豆角,那小心地坐在船上的人儿也就是豆米了。溪的历程险滩密布,往上走的船必得船工上岸拉纤,三五个全裸身子的男人弓着腰,长长地拉着纤绳,将步子走成无数个之字,才能破开箭一般的急流,过了那滩去。母亲用一把油纸伞挡住自己的眼睛,峡谷里便只有了纤夫回荡的号子,没有了赤裸的身影。她顺着那小溪来去了好几年,在她后来的讲述中就常常提到这里的故事。母亲是一个爱讲述的人。

  我第一次来到龙船河是在十多年前。

  兴许因为那里有过母亲的踪迹,便奇妙地感觉处处似曾相识,而靠近下游那段正宗叫着龙船河的地方,一群当地山民的歌更使我惊喜亢奋不已。那是一片与附近陡峭的峡谷显然不同的开阔地,村舍周围果木成林,鸡鸣狗叫,一派温润,无论是上滩还是下河的人都必得到这里作短暂的歇息。那日,我们一行也上得岸去,好客的主人摆下了热热的苞谷酒,三巡过后,鼓声大作,一群汉子跳上堂来,表演了土家人的歌舞“跳丧”。“啊啊,撒忧儿嗬,撒忧儿嗬……”那歌声调高亢且富有强烈的穿透力,饱含生活的机智和历史的沧桑,让我深深地感动。

  久居山野的土家人古来便信奉“天人合一”,他们与大自然的关系十分亲近,对于生命的来去因此而达观从容,把死亡看作是生命的另一种方式,不过是踏进了生的另一道门槛。因此亲友离去之后,活着的人们不是以悲伤告别,而是载歌载舞欢送亡人的远行。歌者酣畅淋漓地吟唱亡人生前的事迹,还有古往今来的传说,通宵达旦,多者可达三天三夜。

  在这之前,我也见到过许多农家的跳丧,但龙船河那位打鼓领唱的歌者显然是最好的。歌者那时不过二十来岁,长着一张很平常的瘦脸,但只要他手中的鼓槌一声敲响,他的两眼会顿时炯炯放光,满脸自在得意,人一下子变得潇洒自如,极为生动起来。随着他敲动着的不紧不慢却又动感极强的节奏,他晃动着身子,并不时随意地将歌唱翻上高八度,将人的情绪提到极致,而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在我后来的写作里,我便多次用到了龙船河这个名字。它是一个现实的世界,也成为我写作世界里一个极为亲切熟悉的家园。

  有一位导演将我的中篇小说《撒忧的龙船河》拍成了电影,他和制片人都坚持将片名叫作《男人河》,我心里一直存着遗憾,对那龙船河多有不舍。不过电影也就是在那溪里拍的,可惜拍摄的日子是在冬天,龙船河的水浅浅的,不似小说中描写的那样水流湍急。导演在河里找了一块大石头,刻上了“朝我来”几个大字,造就了电影中的一个细节。后来乘船从溪面上游走的人们,都会指手画脚地看那块石头,多了一份谈资。

  由于三峡工程的进行,大坝蓄水的时候,回水将进入这条小溪,旅游中引以为特色的乘坐“豌豆角”漂流将不可能在下游进行,而沿途的峡谷景点也会相应消失或者变矮,悬棺、栈道,将会没入水底,觅食的猴子也将会搬到更高的山上……

  去年夏初,我特地到了巴东,想在龙船河涨水之前,再一次看看它秀丽而又险峻的模样,想把那些悬棺栈道等等一切深深地留在记忆里。人们还告诉我,三峡大坝的回水最终会涨到龙船河上游不远的罗坪,那是一块大山里少见的平阳大坝,足有上千亩良田。我从母亲的讲述里早已得知,当年她就是在那里丈量着土地,然后将它们一亩亩地分到欢天喜地的穷人手里。

  于是我站在龙船河旁的山坡上久久地俯视那大田。经过千百年的经营,它就像一张精心打造的棋盘,横竖有序平平整整,绿茸茸的,可知世代官匪豪绅在那里演绎过多少血腥的故事?那块即将淹没的河滩是历朝历代的杀人场,到了夜间,小孩子绝不敢单独从那里走过,河滩上的阴风会让人生出恶病。但无论是肥沃的土地还是杀人的河滩,都将会变成一片湖泊。

  当时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文字记下它们。

  今年六月的好几个日日夜夜里,在老人们的注视下,水一寸寸一圈圈地涨起来了,绿水淹没了旧日故事留下的许多痕迹,慵懒地平静地伸展着,自在的形式就好像它原本一直就是那样,从古至今。

  当我随后再一次来到龙船河时,不由想到,来过这里或者熟悉这里的人会不会有一种惊慌,“周围”都到哪儿去了?

  那块刻着“朝我来”的大石头也被淹没了,而且为了不影响小船的航道,还将它炸了一回,我从绿水荡漾的水面上经过的时候,人们指给我看炸药飘过的黄色痕迹,淡淡地残留在岩壁上。

  只有龙船河畔的歌声让人寻找到从前。

  就在罗坪附近那个酷似鸭子嘴的小山坡上,盖起了一群具有土家风格的亭台楼阁,可供人歇息,也可观看歌舞。随着咚咚敲响的鼓声,响起了一个高亢熟悉的声音,不由让人怦然心动,寻声看去,正是当年领唱的歌者。十年过去,他显得越加游刃有余,炉火纯青。我特地找到他,由衷地说非常喜欢他的鼓和歌,他高兴地笑了。原来他姓谭,父母都会唱山歌,他从前辈那里继承了500多首,可以唱上几天几夜不重复,而这一带学唱的人有了好大一帮,他成了歌师傅。

  于是我相信,一代又一代的,会重新唱熟那山和水,温润的、潮潮的、暖暖的家园。

  作者简介:叶梅,土家族作家,曾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等,现任湖北省作协副主席。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5年08月16日 第七版)

  作者: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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