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壁村我的家（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

　　左太北

　　我生在太行山。我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第一个家（是我们全家唯一团聚过的家），在山西省武乡县砖壁村，住在村东的奶奶庙里。妈妈回忆爸爸的这段生活时说：“在有了北北的几个月中，你学会带小孩子，替她穿衣服，包片子，教我更细致。当时也多在紧张的战况中，从没有因为她的哭泣影响你的工作休息有一点不耐，你爱她。……”

　　我们回延安后，爸爸给妈妈的信中说“记得太北小家伙似很怕冷的，在砖壁那几天下雨起风天气较冷时，小家伙不就手也冰冷，鼻子不通奶也不能吃吗？现在怎样？半岁了，较前大了一些，总该好些吧！希当心些，不要冷着这个小宝贝，我俩的小宝贝。”爸爸牺牲后，妈妈写的纪念文章中说“在共同的生活中，你有着潜移默化的力量，我更是一个热情、积极的，幻想很深的青年，在你旁边渐变得踏实、深沉，一面开朗地认识革命事业的伟大规模，一面体会到人生的丰富的意义。你的全部生活融于革命事业中，每日萦绕于脑际的是如何有益于党和军队的事业，虽然经常是冷静地沉着地处理工作，我常感到你内部有着不可摇撼的决心和燃烧的热情，发出惊人的力量工作。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百团大战之役，你全部精神漫沉于这一伟大战役的计划中，你部署队伍，研究敌情，和花很大的精力研究怎样更有效力地破击敌人重要交通线上的铁桥、隧道、车站，写电稿，看地图。8月20日午夜，你虽有着胜利的把握，也仍为行将发生的战役焦虑着，没有睡眠，在屋内和院中徘徊，等到捷报像雪片一样传来，你更忙碌地研究战况，阻击敌人的增援，扩大战果。回想数十万健儿，数百万群众，在祖国的原野上，展开七昼夜的破击战，使敌人腹背受击，惊惶失措，娘子关峰峦上飘扬国旗，是怎样一幅壮烈的图画。”

　　在指挥战斗的间隙，爸爸、妈妈和我在砖壁村拍了唯一的一张全家福的相片，爸爸抱着我笑得那么开心。这是我保存的父亲的所有相片里唯一开口笑的相片。我想我父亲生活中最开心的日子应该是在砖壁了，有母亲和我在他身边，他感到很幸福。这从父亲后来给母亲的十一封信中体现得很充分。

　　但因战争的紧张和残酷，父亲左权还是决定把我和母亲送回延安。他请砖壁村的一位大叔给我做了一个可以睡觉的木箱，就在拍全家福的几天后，在我三个多月的时候，母亲带着我消逝在父亲视线的尽头。秋日的晴空下，挑夫的担子一头挑着睡在小木箱里的我，另一头挑着一筐我的用品，扁担上晒着我的尿布，翻过道道山梁，走过村村寨寨，一个多月后，我们母女回到了延安。

　　我体会砖壁村在我父亲的一生中是有特殊意义的：他在这里配合彭总指挥了抗日战争中华北敌后抗战最有代表性的战役———百团大战。一直在前线打了十几年仗的父亲在砖壁村的奶奶庙里和爱妻、小女一起生活了三个月，这是他参加革命后唯一的一次有了个家，也是他最后的家。这个家对父亲来说太宝贵了，但为了抗日，他只好舍弃小家，全身心地投入到全民族的抗战之中，直至牺牲。

　　1942年5月25日父亲牺牲后，彭总又带八路军总部回到砖壁住了一个月，并在砖壁村给父亲开了第一个追悼会，彭总、罗瑞卿主任等总部首长出席并讲了话，有武东民兵、群众代表、砖壁村干部和儿童团员们参加了追悼会。

　　我在战争中长大，虽然解放后一直和平生活在北京，但我唯一和父亲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就是在太行山深处的砖壁村。我父亲牺牲在十字岭，这两个地方是我心灵深处最圣洁、最怀念的地方。我曾多次回砖壁奶奶庙去瞻仰父母的小屋———我的家，屋里挂着我们唯一的全家福照片，我坐在床上就感觉回到了家。2001年5月我又一次回到我的家，我在屋里呆了很久，从屋里出来看到院子里站满了年老的、年轻的乡亲，他们立刻合唱“左权将军之歌”，一口气把四段全唱下来了，唱得那样优美、深沉，我从歌声中体会到了乡亲们发自内心的对父亲深深的怀念，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下来了，我打心里感谢砖壁的乡亲们对我父亲的怀念，我永远记着砖壁乡亲的革命情谊！我永远魂系太行，魂系砖壁。

　　《人民日报》 (2005年08月16日 第十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