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的其后（她写）

　　说森田芳光走了下坡路的那些调调，未免过苛。我看着就烦。不是想替他辩护一两句什么的，但生平最恨那些站着说话的“评官看客”，惯会用人家的至高之作，搓成一根严厉的上吊绳，捆上人家脖子，这且不算，还假作慈悲地打一活扣。为了怕吊死，可怜作者们难免还要一直伸长颈子踩着高凳还踮起脚。不然就是死路一条。谁让你当初写到房梁那么高？从此再不能有丝毫放松和懈力。你不全天候24小时贡献不朽杰作，就是今日不胜从前，创作力衰竭的表现。

　　我们固然不能目睹着森田的败笔夸赞什么，比如那部屡遭诟病的《失乐园》。但我们也不能不允许偶尔的失算和手误。毕竟谁可担保自己能永立峰巅，没有半分参差疏漏。稍息一下，没准就转折了前后，再来的，指不定又是另外一副图景另一回事。根本不能用好坏高下来衡量的。有影迷直言，“早熟森田”自《其后》其后，便是一路迷走，一路消沉，磨耗，再无起色。更称此为“日本映画的一大损失”，这可真是虽惋惜之情溢于言表，但实在够危言耸听了。森田人还没死，急着盖棺做什么？

　　其实，私以为《宛如阿修罗》实在强过《家族游戏》太多，当然又不至于风头压过《其后》。《家族游戏》非不好，只是多处刻意，可见刀斧痕迹。后来一路进化到《宛如阿修罗》，才给他集了一个大成。老到又淡然，不急不徐，虽不至于成了绝唱，起码也是又一个坐标，走到这里，又一次大幕垂下，告一段落。由此可见，基本上阿姨看片，已经是个过期口味，可以直接拿票去就座中老年观众席了。

　　还在预告片方起时，就恍惚嗅到一二分熟悉气息，仿佛闻到湿润的青草味就知道预示着雨，这两者之间必隐隐有着莫测的联系。又仿佛拼命在回忆的相册里扒查摸索，明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肯定包藏其中，但又不能确切地想起具体页码。说通感也好，直觉也罢，本人的这种灵异一向矢出即是十环。

　　听到音乐响，本来正低头专注于碗中食物，却不由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屏幕，留心一下作曲者，叫做梅林茂。那盘旋错结又隐忍的旋律，内藏神秘代码一般，加上光影里行止素默的男女，镜头剪切的节奏，怎么都令我禁不住拉扯想起《花样年华》来。而且循着这股子气味，越看越生疑惑，心下又嘀咕，莫非王家卫当年是从此片里多处偷师，才拍出了那样泼洒而又节制的《花样年华》么。若真如此，那么相较之下，《花样年华》怎么都只能算是效颦之作了。果然。后来才从别人资料里得以验证，原来《花样年华》的音乐，正是挪用自铃木清顺的《梦二》，由梅林茂担纲作曲。又得知当初看《南京的基督》时，怪不得曾为其中的原声音乐而暗叹，不想也是出自同人之手。噫，我真是要感谢这些微小而琐碎的迹象线索，让形形种种都可以千丝万缕的由各处前来归拢汇总，渐渐并入源头，才发现万变都不离其宗。

　　另外再赘述一句。常可惜一些原文对白的韵味，最终无谓流失于翻译。所以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比别人沾多点便宜。说这种话心知道就是明摆着遭人嫌，但免不了还是要沾沾自喜一下的。

　　《江南时报》 (2005年08月18日 第二十三版)

　　作者：匡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