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一杯掺了毒药的热咖啡

　　一位沦为杀人犯的退役运动员狱中说“成年人的游戏”——

　　那就是一杯掺了毒药的热咖啡

　　高墙内的对话之五

　　记者　贺信　徐林　通讯员　许珂　刘志明　实习生　周洁　摄影　刘洪群

　　［人物背景］

　　一次意外的事故葬送了毛磊的奥运冠军梦想，一次“成年人的游戏”又中断了他平静安稳的小学教师生涯。

　　当运动员的时候，毛磊追求的是“游得快一点、再快一点”。退役从教之后，毫无激情、没有目标的生活是毛磊无法忍受的。此时，娱乐场所中的感官刺激代替了泳池中争分夺秒的竞赛刺激。面对无法抗拒的诱惑，毛磊和情妇订立了“成年人的游戏规则”:你不影响我的家庭，我不限制你的感情。一句话，该分手时就分手，该了断时就了断。可是，这却是个越来越认真的女人。当“游戏规则”被打破的时候，毛磊一气之下的“激情犯罪”，夺去了对方的生命。

　　是自杀还是自首？毛磊选择了后者。可是选择自首的后果仍然是令自己家人无法承受的迎头一击。毛磊说，“丧失自由之前我只为自己而活”，“丧失自由之后，我要为妈妈好好地活下去。”

　　奥运梦想意外中断

　　画外音:12岁的毛磊是作为游泳好苗子被引进莞城区队的。区队、市队、省队，游泳成绩突飞猛进。毛磊被教练们视为“广东蛙王”曾启亮的接班人，远在哈尔滨的妈妈把屡屡夺金的儿子当成一生的骄傲。然而，一次训练间隙发生的意外中断了毛磊的奥运冠军梦想。

　　问:你运动员时期的最好成绩是什么？

　　答:1995年全国游泳锦标赛亚军。

　　问:10年前，奖牌意味着什么？

　　答:吃苦和荣誉。在市队的时候，一堂课得游八千多米；进了省队之后，一堂课少说也是一万五六千米，上下楼梯都得扶着栏杆儿。上了领奖台，感觉为东莞争了光，为广东争了光，为妈妈争了光。运动员领奖的时候为什么哭？(想到)这些苦都没有白吃。

　　问:你喜欢这样的生活？

　　答:训练时游出个好成绩，一整天都高兴得不得了！比赛要是拿了冠军，我妈妈也高兴得不得了！她那时候在哈尔滨逢人就说“我们家毛毛在广东”怎么地怎么地。

　　问:也想拿奥运冠军？

　　答:哪个运动员不想啊！之前先(得)拿亚运冠军，我和亚运冠军曾启亮就住同一个屋，教练老让我跟着他，一段时间训练成绩比他都要好，就缺大赛经验了。

　　问:后来耳膜破了。

　　答:聊天儿一激动，忘了耳朵里还插着棉签。肩膀一抖，整条棉签都插进去了，疼得跟耳朵爆了一样。后来耳膜是用鸡蛋皮补的，下不了水就只能在地上练跑圈，练到田径队教练问我要不要干脆改长跑。

　　无法拒绝的感官诱惑

　　画外音:幸运和厄运往往是相生相伴的。退役之后，毛磊被安排在一所条件不错的小学做体育老师；从小一起长大的队友小红很快向毛磊表达了爱慕之情。经过3年多的恋爱，毛磊和小红组建了家庭。可是婚姻还没有走上正轨，毛磊就在娱乐场所“遇”上了另一个女人。

　　问:你经常去这种地方？

　　答:去了几次之后就像着了迷一样，一点主见都没有，每天一睁眼就想着:“赶紧到晚上，赶紧到晚上。”有时候已经睡了，朋友电话打过来:“睡啥呀？！起来了！集合了！”(结果)别人一叫就去了。

　　问:当运动员的时候也常去？

　　答:哪能啊？！每天训练累得不行，一回房间就躺在床上不想动，队友叫翻墙出去吃根冰棍都不愿意去，睡得晚了第二天游不出好成绩咋办啊？再说那时也不敢去。1993年的时候，给朋友过生日去娱乐场所泯点儿酒意思一下，回来就被一顿好打。我们教练说:“摸一下就三百，那也是你们(这些小孩儿)去的地方？！”

　　问:退役之后就变了？

　　答:在队里的时候，吃饭、睡觉、训练、比赛，到这点儿该干什么都有规定，时间给安排得满满的，一天到晚都在动。退役之后，好像就没有目标了，工作又轻松，整天无所事事，总得打发时间哪。

　　问:你和妻子的关系不好？

　　答:那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挺深的。(后来)她知道(我和别的女人有关系)了，还给了我机会。

　　问:那另一个女人呢？

　　答:感官刺激吧，没法抗拒的诱惑。

　　“成年人的游戏”不好玩

　　画外音:“你怎么还没跟老婆离婚？”毛磊发现自己“遇”上的是一个越来越认真的女人。而这种认真在毛磊看来，是对“成年人游戏规则”的破坏。“你不如把我杀了算了！”对方不过是一时气话。“你以为我不敢哪？！”毛磊真的动手了，凶器是腰上的皮带。

　　问:什么是“成年人的游戏规则”？

　　答:好上之前我们有约定:她不影响我的家庭，我不限制她的感情。一句话，该分手时就分手，该了断时就了断。

　　问:这种关系后来脱离了你的控制？

　　答:我尝试过。回黑龙江摆喜酒的时候，小红把这事说给家里人听了，话一出口我就成了千夫所指。那时我下定、下定、下定决心，要和那个女人一刀两断。回东莞后，没老实几天，我又和她接触上了。(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没脸。(如果)我听了我妈的话，听了小红的话，此后的生活完全是另一回事。

　　问:杀了人之后，你做了什么？

　　答:一开始还以为她吓唬我，(我)还跑出去抽烟了。守了几个小时，她都没有动静，我才害怕了。第一个想到的是给我妈打电话，告诉她要好好照顾自己。第二天我又去了她家，摸到尸体冰凉，(才相信)我真的杀人了，又打电话给我妈，一张口就哭了。妈妈一边哭一边说，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自杀，如果你自杀了，妈妈也不会独自留在这个世上；二是自首，争取法律的宽大处理，“千万别想逃跑，跑到哪儿都能被找到”，抓到就是死路一条，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

　　问:你还是自首了？

　　答:我打电话给小红家，接电话的正好是我看着从小长大的外甥女。她说:“姨丈，怎么老不来陪我玩儿啊？”我听了之后特别有感触，说:“你等一等，姨丈马上来。”走到楼下正好碰到了岳父岳母，我当街就跪下了。岳母看我当着面儿拿出手机拨110，才相信我没有喝多说胡话。岳母拨通了我妈电话，赶在警察来之前，我告诉妈妈:“儿子自首了”。

　　问:害怕后果吗？

　　答:手铐咣当一声合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这辈子完了。审讯完了，被带回仓里，我戴着手铐和脚镣窝在墙角，哭了整整一夜。

　　妈妈成为精神支柱

　　(画外音)毛磊投监一年多，重新过上了有作息规律、目标明确的生活。在陌生的环境中，毛磊显示出了运动员特殊的适应能力。现在的毛磊把妈妈作为困难时期的精神支柱，把小红作为孤独时候的精神寄托，把监狱作为补习文化、完善人格的地方。

　　问:你母亲在你的人生轨迹中似乎发挥了旁人无法替代的作用。

　　答:每每到了人生的转折阶段，我妈都会出现在我身边。从小到大，我遇到的困难没有我妈不能帮忙解决的，唯独犯罪这件事谁都帮不了我。几个月前，我妈妈第一次到监狱看我，监狱特别批准母子俩“亲情会面”。临走的时候，妈妈告诉我:“为了你、妈妈要好好地活；为了妈妈、你也要好好地活”。

　　问:你怎么样好好地活呢？

　　答:(适应)坐牢这事，关键还在自己的态度。

　　最近我们正在学习《罪犯人生修养读本》，里面讲到一个人对父母的责任、对家庭的责任和对工作的责任。我现在经常琢磨着写点心得投给监狱报纸，一边写一边后悔:如果自己以前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就不会出现后来的事情。

　　我周围好多人都在参加自学考试，有的人连本科文凭都拿到了。我现在只有中专学历，所以明年也准备报名参加考试，反正是“无期”(徒刑)，时间允许我好好补补文化。教导员都说了，只要是能学到东西，服刑的时间也就不能说是浪费。

　　问:小红来看过你吗？

　　答:她现在应该是别人的女朋友了。刑事庭刚开完，我紧接着就去了民事庭办离婚。9个名，我很快就签完了，小红的手那个抖啊，手里的笔就是落不下去。我带着手铐、脚镣慢慢往法庭门外走，小红突然扑上来，我就给她在法庭上跪下来了。她还是我最爱的人。可别人还年轻，咱不能拖累别人。

　　问:现在怎么看待你经历过的“刺激”？

　　答:那就是一杯掺了毒药的热咖啡。咖啡喝起来滴滴香浓，毒药发作起来痛苦难当。轻则家庭破裂，重则家毁人亡。希望以我为诫、警钟长鸣。

　　［监狱长点评］

　　何放:

　　毛磊这类罪犯有很明显的心理特征，这是由其长期生活的环境决定的。母亲的溺爱，教练的期望，封闭的训练环境，实际上他们始终在一种保护周全的情况下成长，心智还没有完全成熟。当这种保护失去以后，面临着大千世界的种种诱惑，犯错误也就无可避免。尤为棘手的是，这类罪犯进来以后，通常会对人生失去信心，对自己极端否定，自暴自弃。找回自己的目标，正确面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和仍有未来的人生，是他们在监狱中必须实现的转变。

　　通常情况下，监狱会先通过心理测试掌握罪犯的特点，实施有针对性的教育改造。通过研究，我们发现，最能打动毛磊这类犯人的就是亲情，可以说这已成为他们继续生活下去的支撑。鉴于此，我们以毛磊的母亲作为突破，让毛磊的人生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花，但同时也劝告毛磊的母亲收起溺爱的心理。在此基础上，我们会灌输犯人伦理道德、人生修养方面的内容，并通过文化学习使其全面发展，完成一个由体育人、监狱人向社会人的转变。

　　不可否认，毛磊的人生、教育是严重缺失的，这是其独特人生经历所无法避免的。警钟长鸣，也许不仅鸣在罪犯的心中，更要鸣在父母，鸣在整个社会。

　　统筹　曾庆春

　　图:

　　有错能改，但有的错所造成的后果是无法弥补的。

　　毛磊曾经拥有“亮晶晶”一般的感情，新娘是和毛磊青梅竹马的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