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废照片废胶片宣战

　　前言

　　在人们的印象里，如今环伺在生活四周、随时可能威胁到大家生命健康的，大都是那些耳熟能详的毒米、有毒涂料、工业废水、化学废气、煤灰粉尘，以及非典、猪链球菌、炭疽等等，其实，还有一种存在已久、早已渗入到我们生活最广大层面又普遍被忽略的污染废物，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汹汹而来。

　　它们就是感光材料废物——我们平日熟悉的照片、医院拍的X光、CT胶片，都在这一“黑名单”上。

　　所谓感光材料废物，是指从摄影化学品、医院影像科室以及化学感光原材料的生产、配制、使用过程中产生的废物，主要有废显（定）影液、废胶片、废相纸与报废感光原料及药品。这些废物若处置不当，不仅严重污染水体和土壤，且被人体摄入后，还有致癌的危险。

　　今年4月，国家环保总局首次下令，重庆、沈阳、哈尔滨、武汉、西安列入感光材料废物环境管理试点，要求采取源头管理与末端处置方式，所有废物在指定地点回收。至此，长期“逍遥法外”的感光材料废物的回收处理，开始纳入规范化轨道。

　　作为列入环境管理试点的重点城市，目前重庆感光材料废物的现状如何呢？治理状况已进行到了哪个步骤？《今天周刊》记者为此进行了追踪采访。现状一：医院——废胶片像普通垃圾一样扔掉

　　“我们的片库现在只占用几十平米的房间。如果没有数字化，随着医院规模的扩大，如今片库可能就是一层楼了。”8月下旬，市内某三甲医院的放射科主任对本刊记者介绍说。

　　医院放射影像专业大体分为三个部分：普通放射，即照片照光；其次是CT、磁共振和介入放射。这三部分都可以产生胶片，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产生胶片的还是普通放射和CT。“目前我市医院放射影像专业正朝着全面数字化发展，相应产生的感光材料废物将越来越少，甚至最后可能消失。”主任对记者说，“但是，在数字化未开展前，许多医院片库规模逐年扩大，由于病人数量巨大，且胶片保存时间有限，我们这样的医院一般是五年集中处理一次，处理的方式就是像普通垃圾一样倾倒扔弃。”

　　在他对放射影像专业的现状描述中，就目前的数字化技术而言，不产生任何一种感光材料废物，事实上完全可以做到。如今市内各大医院，甚至部分区县医院都引进了CR和DR（即数字化X光摄影系统），成像后无需制成胶片，医生即可在电脑上测量、编排、诊断，而存储更是方便，可以直接刻录在光盘上，一张光盘最多时可以保存数百个病人资料。在此技术基础上，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医院不需再用制作胶片来保存病人资料。但现实情况是医院的胶片制作仍然没有停止，这是因为各家医院的技术条件不同，倘若病人另外择院，胶片比光盘适用性更强，更便于其它医院参考。

　　该主任告诉记者，医疗机构真正要“消灭”胶片，有待于医疗机构的数字化，“其中PACS（图像传输存储通讯系统）技术是重要的一环。如果各家医院都运用了PACS再串联起来，那么届时病人只需拿着一个编码，到任何医院去都可以调到自己的资料。不过，这仍有一段很长的路。”他说，目前重庆运用了PACS技术而整体数字化的医院，仅西南医院一家。

　　值得注意的是，在记者走访的这家三甲医院，普通放射每天接待病人约200人，做CT的20人左右，磁共振大约30人左右，如果以每天约八成病人产生胶片计算，一月下来就可产生6000张胶片。另据业内人士介绍，重庆医疗机构放射影像专业数字化也仅仅3—5年时间，之前医院冲洗胶片都是传统模式，还要产生大量的废液。而同时，要迈入数字化门槛也颇为不易，这家三甲医院放射科的整套设备就花费了6000多万元。

　　而规模较小的医院产生的感光材料废物就更不容乐观。8月23日上午，记者来到某职工医院的门诊部放射科，这家位处繁华地带的医院就医者众多，放射科负责人称，除地理位置因素外，职工医院价位较低也是重要原因，“这里照一张片只需要20元—30元，在大医院起码要80元—90元。”

　　之间为什么会有近60元的差价，稍后记者在参观时便得到了答案：放射影像设备仍是传统型，放射科最里面的房间捂得严严实实被做成暗室，显影池、定影池依次排列，整个就是老式照相馆的暗室模式。据介绍，门诊部放射科接待病人冲洗的胶片由院方保存，而废显影液就直接排到下水道，废定影液则卖给社会上的收购者。

　　该负责人解释：“废定影液中含有一定银离子，一些外地人收购后拿去‘淘银’，价格并不固定，因为每次出售的废定影液浓度都不同，他们会拿试纸测过PH值后再出价。”现状二：印刷厂——废液直接排入下水道

　　8月23日下午，在制版工李师傅的带领下，记者来到某大型印刷厂照排车间，车间在厂房三楼，宽敞的房间内整齐的摆放着10台电脑。“这里是印刷的第一个步骤。排好版的印刷品就在这里分色。”李师傅介绍，“我们肉眼看到的彩色印刷品都是由4种颜色调配而成。一幅彩图在照排车间将被电脑自动分色为黑、蓝、红、黄4张纯色胶片，分色后印刷上色也要4次。”

　　“接下来是晒版。”李把记者带到了二楼制版车间，车间内4台晒版机放在半米高的木垫上，使用时需走上木梯。“这是为了设备不被显影水弄湿。”半米外与4台晒版机平行摆放的是4台显影机。“把胶片放在铝制PS版上，然后再放在晒版机上晒干后放进显影机中显影，完成后就可以上墨印刷了，因为PS版上有感光膜，所以免去定影环节了。”

　　他一边介绍一边为记者演示：将一桶事先兑好的透明的乳白色液体倒入显影机内，没过多久，显影机就“吐”出了最初放入的PS版。记者看到，原本白色的PS版上显示出了红色的图案，一旁用过的显影液却没了原先的“清澈”，呈现浑浊而偏蓝的深绿色。“我以前在其它印刷厂工作时，用的是显影池，有两个浴缸并排这么大，需要显影时，放入深10厘米的显影水就行了，只是没有显影机效果好，而且显影后出来的PS版是湿的。”他说。

　　看到显影机下接出了塑料管和阀门，记者不禁好奇地问：“这个管子是做什么用的。”“排放显影液的。”李师傅不以为然地说，“通过管子显影液直接排到下水道，一周放一次。”问他是否有污水处理设备，李师傅回答得很爽快，“显影池时代是直接排放，显影机时代当然也是直接排放。”

　　记者留意到，从二楼垂直接下了6根粗水管，水流入水管底部的小坑中，排入下水道。其中，有4根排水管的低部和小坑周围呈深绿色，流出的水带有白色泡沫，而泡沫都积聚在小坑中，刺鼻的气味弥漫四周。“这4根排的是废液，另2根是排雨水的。”李解释道。

　　“对面的一层厂房专门堆放废品。”李师傅来到了废胶片堆弃处，指着一处10平米的隔间说，“一周下来，废胶片能堆满这半间屋，因提倡节约型社会，最近两个月是每周卖一次，以前都是直接扔进垃圾场。”据了解，该厂共有6台显影机，每台用量为22升左右，用过的显影液一周排放一次，而每天废胶片在25公斤左右。这样算下来，一年内仅该印刷厂排放的废显影液就达6864升，废弃胶片约9000公斤。

　　“有种CTP印刷机，可以省去出胶片和显影步骤，照排后直接出PS版，听说市内有印刷厂购进了此套设备，价格不便宜，就因运行成本高，所以一直闲置，没有使用。”李师傅惋惜地说道。真相：感光材料废物“黑名单”

　　陈先生在解放碑开了一家彩扩店，靠多年前买了一台富士350冲印机，生意一直不错，可是冲洗照片后废弃的显影、定影液的排放却成了问题。怎么排？排到哪里？他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可再生循环利用的废定影液卖给收银人，没有用处的废显影液就全部排到下水道。

　　像他这样的彩扩店老板在重庆为数不少。圈内人士介绍，一大桶废定影液经过加工可提炼100克左右的银粉。以每克银粉2元计算，可以卖200元。除去购买废液成本，一桶废液可净赚近百元。受不薄利润的吸引，这些人大多和彩扩店、医院有着密切的“业务”联系，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及时上门回收。而对于彩扩店、医院这些大量产生废液的场所，既然有人上门帮助处理废弃物，又能从中回收部分资金，何乐而不为？

　　市固体废物管理中心主任廖世国告诉记者，在《国家危险废物名录》中，感光材料废物编号为HW16，据调查感光材料废物主要产生于四大类行业：一是摄影行业在照片冲洗后产生的废显影/定影液、废胶片/相纸；二是医疗单位的影像室放射科进行X光片和CT片冲洗过程中产生的废显影/定影液、废胶片；三是出版社、报社、印刷厂、电影制片厂等印刷、制版行在使用和经营过程中产生的废显影/定影液、废胶片；四是胶片厂、化工厂等感光化学原料生产企业在生产中产生的报废品、残液、残渣，以及废水污泥。

　　“感光材料生产的主要原料为明胶、片基、硝酸银等，其中硝酸银是由白银加工而成，白银属贵重金属，我国的银储量十分有限，为了满足生产和生活用银的需要，每年大约有二分之一的白银需要进口，感光行业是白银消耗的大户，其耗银量约占全国白银总耗量的40%。”该中心总工程师谢靖宇表示。

　　他指出，感光材料废物中含有大量的银，除此外还含有大量的有毒有害物质，主要有四大类：有机、无机还原剂，如对苯二酚、米吐尔、CD-3、CD-4、亚硫酸钠、硫代硫酸钠等；单环和多环芳烃，如6-硝基苯并咪唑硝酸盐、菲尼酮、苯甲醇、CD-3、CD-4等；有较强毒性的化学试剂，如铁氰化钾、硫氰化钠、硫酸羟胺、盐酸羟胺等；含磷、卤素、碳酸盐等盐类化合物及少量表面活性剂，如三聚磷酸钠、六偏磷酸钠、溴化钾、碘化钾、碳酸钠等。

　　“上述有毒有害物质，许多具有致畸、致癌、致突变的‘三致’性。” 他强调。隐忧：白银擅自回收的二次污染

　　网上有关从废水废料提炼白银的广告数不胜数，大多吹嘘提取的银纯度大于99%，直收率更大于98%。但这背后的事实却是触目惊心，“城市活跃的职业淘银人，他们在购买废弃的显影液、定影液后，加入一种叫做硫化钾的化学试剂，从中提炼出金属银，随后将废液直接倒掉。”重庆天志环保公司市场部经理周航告诉记者，“感光材料废物当中所含有的银，不仅是贵重金属，也是重要的工业原料，而其中的90%溶解在冲洗加工的定影液或漂定液中。”

　　他表示，对感光材料废物如不进行综合回收利用，不但造成白银资源浪费，而且污染环境危及健康，“许多企业和个人，以单纯赢利为目的，擅自回收感光材料废物中的银离子，由于生产工艺落后，不但白银回收率低，而且对感光材料废物中的有毒有害物质，未加任何处理即任意倾倒，造成严重的二次环境污染。”

　　银离子是一种强杀菌剂，废水中银离子浓度过高将会影响废水处理厂生物处理的效果。业内人士指出，若采用稀释法来处理，1升定影液需用水1立方米。现在一般的彩扩点，每日产生约3升定影废液，如采用稀释法使其达标，每天需5立方米的水，一年需1095立方米的水。以重庆为例，彩扩点约300个，若稀释达标排放每年需三十多万立方米的水，加之印刷、医院X光冲洗等大量的定影废液的排放，如果和生活污水一起处理，将大大增加污水处理厂的运行负担。

　　周航表示，“银价格昂贵，广泛用于摄影、电子、首饰、餐具等行业。目前收购价1400元/公斤，今后将供不应求，价格将继续上涨。从全国情形来看，目前绝大多数单位均是将定影液卖给个体经营者，由其采用沉淀法提取定影液中的银后，再将银泥进行煅烧，而提银后的定影废液则偷偷通过雨水井或下水道直接排放到环境中。由于其排污行为具有很强的隐蔽性、流动性和分散性，给管理带来很大难度。”

　　“同时，在采用沉淀法提银过程中，由于加入了大量硫化物，又增加了新的污染物的排放；而煅烧银泥时释放的含硫废气排放到大气中，又会对空气造成污染。”他估计，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国内感光市场以每年超过10%的速度迅猛增长，随着它的增长，传统冲印业仍然会长期占据相当的份额。对策：从摇篮到坟墓的全程控制

　　在泰安大厦金夫人集团的影像输出中心洗印室，4个塑料桶摆放在墙角，盛着泛泡沫的刺鼻药液，有的已装满，有的半满。“每桶足够装50升的废弃药水，如果全部装满就通知他们派人来收。”影像输出中心总经理吴雪松介绍说，“相片冲洗过程有彩色显影、漂白定影、水洗稳定等步骤，其间将产生大量废弃药水。”今年年初，影像输出中心与市固体废物管理中心下属的服务中心签订协议，由对方负责回收一年产生的7.9吨废弃的显（定）影液。

　　这个协议是重庆加强感光材料废物回收行业的管理试点的一部分，即将感光材料废物交由回收、处置工艺先进的处置单位回收处置。今年4月1日新修订的《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生效实施，首次将限期治理决定权赋予环保部门，还首次引入了生产者责任延伸制，落实污染者责任，扩大了生产者的责任范围，建立了强制回收制度。

　　其实早在2000年，市环境科学研究院专家蒋昌潭就危险废物安全管理提出过新颖的观点：实施“危险废物转移联单”制度、建立完善危险废物管理机构与培植和规范危险废物排放收费。8月24日，已调任该院大气所负责人的蒋昌潭指出，“危险废物转移联单”是实施危险废物从摇篮到坟墓的全过程管理的主要手段，而建立市级管理机构，可以统一管理危险废物的转移联单运行、经营许可证发放、废物交换、危险废物管理培训及其利用、处理处置技术交流和转让。

　　他解释说，“重庆直辖区县多达40个，无地区级行政机构。因此在实践过程中，市环保局可委托各区县对辖区内危险废物转移实施监督管理权。具体操作办法为：市局根据危险废物产生量和产生类别，每年公布市危险废物重点控制单位名单，凡属重点污染源名单的企业，或需向市以外地区转移危险废物的企业，由市环保局直接管理，其它的委托所在区县监管，各区县定期上报转移联单运行情况。”

　　蒋昌潭认为，培植和规范危险废物排放收费水平，可以利用经济手段促使企业进行危险废物委托处理，“政府利用税收减免政策，鼓励企业参与危险废物的利用处置，扶植专业公司。同时实行‘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危险废物行政代处置’制度，规范危险废物经营企业的市场准入和准入后企业行为；对没有能力自己处理危险废物的企业，执行‘行政代处理’，强制其把危险废物转移到专业公司进行有偿处理。”

　　时至今日，他的建议大多得以实现。首先就是市固体废物管理中心在去年11月正式成立，今年年初重庆又被列为试点。8月下旬举行的感光材料废物整治工作会上，廖世国透露，主城9区和经开区、高新区所有产生感光材料废物的“产废单位”将在8月底完成申报登记，并将感光材料废物纳入《排污许可证》管理，“以后我们将督促产废单位遵守危险废物转移联单制度和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制度，将产生的感光材料废物交由持有《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的单位集中处置。再接下来，我们还会考虑对家庭的废旧照片进行回收。”处置：弹指间的灰飞湮灭

　　重庆天志环保公司的危险废物应急焚烧站位于巴南区苦竹坝，占地1500㎡，设备能力3吨/天。8月下旬记者在现场看到，采用高温二段式焚烧处理工艺，危险废物在850℃的高温下焚化，再经二燃室1100℃高温将烟气中的残留物燃尽，烟气通过热交换器降温至170℃后，经除酸装置去除酸性气体，除酸装置出口烟气进入布袋除尘器，去除烟气中的烟尘，再经活性炭吸附装置去除二恶英，达标后的烟气通过排风机诱导引入烟囱，最后被排入大气中。

　　2003年3月天志完成了主城区危险废物中转场的建设，位于铜梁西泉镇担水湾的中转场占地面积16700㎡，可贮存危险废物6000吨，目前已经中转贮存800多吨。由于投资建成了危险废物中转场和应急焚烧站，该公司在去年就取得了《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

　　公司市场部经理周航表示，此前国内对照相冲印、印刷照排、医院X光片没有行之有效的管理手段，“长期以来感光材料废物收集无序处置不规范，大量的感光材料废物的处置工艺落后，由不具有资质的企业和个人分散收集、处置。”

　　对于感光材料废物的具体处置，该公司对废显（定）影液预处理是将废液中的银离子分离；为排除在预处理过程中引入其它的污染物，后处理去除废液中的大量有机污染物，以确保排放达标。处理过程中产生的污泥，经无害化处置后安全填埋。废胶片、废相纸则采用回转窑二段式焚烧炉焚烧，残渣处置是银分离、固化、稳定化，再安全填埋。

　　周航告诉记者，按照感光材料废物安全处置工作流程则有五大步骤：感光材料废物产生厂家委托有HW16类危险废物处理资质的单位签署处置协议；处置单位发放贴有分类标示的盛装用具；根据感光废物的数量安排收运次数（一般半月或一月收运一次），按月开具危险废物转移联单，月内按次开具危险废物转移情况登记表；处置单位按照规范对感光材料废物进行收集、贮存、处置；按照规定完善危险废物的转移手续。

　　他透露，现耗资3.5亿的两个国债项目主城区和长寿危险废物处置场正在有序推进，“一旦修好，主城区产生的包括感光材料废物在内的危险废物，都将从此灰飞湮灭。”

　　策划/陶青 李明刚 采写/记者 隆准 刘帆洲 李明刚 见习记者 陈静网络编辑：甘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