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让他们煎熬现实，让他们无助

　　晨报特派记者申延宾浙江台州摄影报道

　　【追踪报道·联体婴儿申城“分身”】

　　面对联体姐妹的降生，浙江台州的胡再纪和陈艳芬夫妇在上海陷入了深深的痛苦。这份痛苦也迅速蔓延到他们在浙江台州老家的所有亲戚心头。

　　昨日，晨报记者在浙江见到了胡再纪和陈艳芬的亲人。他们不仅面对着取舍这对新生儿的亲情煎熬，还面对着众乡亲们的蜚短流长……

　　胡再纪82岁的母亲———

　　孤独承受流言蜚语的煎熬

　　胡再纪和陈艳芬在浙江台州市玉环县扫帚山村的新房大门紧锁着。胡再纪在去年举债1万多元为自己和妻子陈艳芬修建的“爱屋”，因为联体婴儿的降生，在当地人看来已布满了“晦气”，没人愿意进入或者靠近。而胡再纪的老母亲———陈艳芬的婆婆则独自一个人蜗居在不远处一间破旧的老房子里，不愿意出门半步。面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老太太老泪纵横：“丢人啊！没脸啦！我都不敢上街啦！”

　　已82岁的老太太瘦骨嶙峋，哆哆嗦嗦地站着，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望着从上海赶来的记者，她仿佛又想起仍在上海的儿子和儿媳，还有那刚刚出生的一对孙女，浑浊的老泪从她那副厚厚的老花眼镜后再次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道：“这事怎么就发生在我身上呢？我哪还有脸啊？”老太太眼睛已老花，牙齿也几乎掉光了，但她的耳朵并不聋。乡亲们的议论，她能听见，也想象得出来。

　　“作孽啊！这是老天爷对他们的惩罚！”“他们家上辈子肯定做了很多缺德的事！”……类似的说法在这个小山村里传播，一些村民认为联体婴儿是对这个家庭的报应。村里的人早就从电视上认出了联体婴儿的爹娘。对于原本平静的小山村，这无异于扔下了一颗炸弹，很快就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随便走到哪户人家，望一眼他们正在看的电视，你都会发现他们在看上海东方卫视。村民胡有福对记者说：“挺替他们家难过的，但我们农村就是这样，出了这事别人说什么的都有。大家都从东方卫视上看到了。我们家以前从来不看东方卫视的，现在我也天天看东方卫视。无论是同情的，还是看热闹的，村里人都想看看他们在上海有无新的情况。”

　　攒着鸡蛋盼望儿媳归来

　　老太太的丈夫在去年夏天因癌症过世，留给她的除了一间已破旧不堪的老房子，还有一个未成家的儿子胡再纪。好在儿子不久就与陈艳芬结婚，儿媳也很快怀孕了。老太太回忆起儿媳刚刚怀孕的那段日子，还觉得幸福。毕竟已30岁的儿子终于将有后代了，她盼望着孙子的降生。年老的她无力干什么体力活，连照顾儿媳的能力也没有了，但她在院子里养了19只大母鸡。自从听说儿媳怀孕，她就天天到河边去捡螺蛳喂鸡，这样那些母鸡就能更好地下蛋，然后老太太就悉数给儿媳和她肚中的孩子补充营养。而这些鸡蛋原本是老太太所有的生活来源。

　　儿子和儿媳妇到上海去生孩子，等着做奶奶的她就在家里拼命攒鸡蛋，自己一个也不舍得吃，她要等儿媳回来坐月子时吃。昨天，老太太带着记者进入她那间昏暗的房间，端出一筐一筐的鸡蛋让记者看。“这都是草鸡蛋，比外面买的有营养得多……我还等着她和孙女回来一起吃……”说着老太太又哽咽起来。

　　无言以对的记者扭头打量了一下老太太的家———门口一口大锅，锅沿上放着一些类似野菜的剩菜。赶来看望老太太的一位老姐妹告诉记者：“这两天她一口饭都吃不下，就是一个劲地哭！”老太太站在一旁未曾停止抽泣。她的身后是一张大床，那是房间里唯一一件像样的家具，蚊帐上已满是灰尘。那位老姐妹说：“这几天，她睡不着啊！晚上一躺下，浑身都打哆嗦！第二天起床，眼睛都睁不开。整夜地哭啊！”说着，这位老姐妹也心疼地哭起来。

　　只能嘱托记者带药给儿子

　　等老太太平静下来，才意识到房间里太黑，生怕记者看不清楚，她打开了家里唯一一件电器———挂着的一盏电灯。灯亮后，老太太像是突然记起什么，忙走到床头，一阵乱翻。“找到了！找到了！”老太太拿出一盒药，转身请求记者带给她还远在上海的儿子胡再纪。

　　老太太虽然伤心,但担心儿子在上海更伤心。记者看到那盒药叫“思利舒”，是一种治疗精神病的药。“他受不了刺激，一受到刺激就容易犯病！”老太太满脸的担心都写在了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老太太介绍说，5年前一个邻村的姑娘和胡再纪有了婚约，但因为家里穷，那姑娘最终甩了自己的儿子。执着的儿子一时想不开，最后精神有些失常，如果不激动还好，一受到刺激就有可能精神失常。老太太心里明白，急于抱孩子的儿子在上海可能受不了那份打击，所以她就用自己先前卖鸡蛋攒下的一点钱，给儿子买了药。

　　她一直念叨着“没办法，没办法”。她，只能为儿子做这些了。

　　胡家的兄弟姐妹———

　　大家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胡再纪在家里排行最小。他上面还有一个大哥，四个姐姐。胡再纪的小姐夫李彩青说：“我们这些亲戚都是打工的，谁家都没有钱。大哥全家在外打工，二姐瘫痪在家，其他人家都是以打工、种田为生。”李彩青不停地叹气：“你说怎么会出这事？我已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借给他了，从他结婚到现在一共都借了9000元了！”

　　胡再纪的另一个姐夫说：“我们都想要那孩子，我们也是满怀希望地凑钱让他去上海的！那时候亲戚、邻居都帮忙了！少的出几百，多的出几千元！当时大家都是抱着希望让他们去的。”

　　其实胡再纪的家人早就知道孩子可能是联体婴儿。李彩青说：“在孩子出生前他们就到县医院检查过，后来又去了温州医院，再后来又去了杭州医院，最后才去了上海。”

　　记者在玉环县人民医院也看到了胡再纪妻子陈艳芬的检查报告。日期是4月28日，胡再纪陪妻子做了B超检查。检查记录上写着：两胎儿腹部联系紧密，腹部联体畸形可能。玉环县人民医院B超室主任汪玲珑介绍说：“当时我们已确诊是联体婴儿，但为了保险，我们就建议他们到上级医院再去检查一下。”

　　李彩青说：“我当时建议他们流产，但他们不同意。后来，我也就和大家一样希望那是医院的误诊！大家都想让胡再纪有个孩子啊！但现在孩子肝脾相连，共用一个肛门，要做手术那要多少钱啊？”李彩青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筹莫展。

　　陈艳芬的父亲———

　　孩子多可爱，可是哪有钱救她们啊

　　就在胡再纪的亲人对联体姐妹一筹莫展的时候，远在20公里之外的陈艳芬娘家的人同样一筹莫展。陈艳芬的家在玉环县山里村，是公路的尽头，当地大山的最深处。陈艳芬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除了智障的弟弟，其他人都已成家，但大家都是打工的打工，种田的种田，勉强维持自己的生活。

　　昨日下午，记者赶到山里村时，陈艳芬已满头花白头发的父亲老陈正要扛起农具去整理他的那一亩七分稻田。老陈的脸上已布满沧桑，所有的忧伤都紧锁在他额头的老皱纹上。老伴在上海陪着女儿，已63岁的他除了担心远在上海的老伴、女儿和那两个孩子，他一个人在家还得做饭、洗衣，时刻照顾着自己的智障儿子，同时家里的农活还不能撂下。

　　走进他的家，记者首先看到的是墙上挂着的两张遗像。一张是他前年夭折的孙子照片，一张是他去年过世的老丈人的照片。他话语不多，表情有些木讷，望一眼孙子的遗像说：“白血病，没了！花了30多万！家里人都有心无力啦！”似乎是在说他那去世的孙子，也像是在说他现在的两个刚出生的外孙女。斜靠在里屋门框上的小儿子正凶巴巴地望着记者，偶尔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像在诅咒的词句，趁父亲不注意，还会用力扔一些纸团过来。

　　老陈家里有一台21寸的彩电，那是在他60大寿时女儿们给他的生日礼物。打开电视，出现的频道也是东方卫视。“我天天看！想看看她们！”老陈说。“上海那边早就来过电话啦！她妈妈在那边挺难为情，怕乡亲说三道四，我说不怕！日子我们还得过！”他说得很平静，似乎有点麻木。

　　当记者拿出晨报让他看自己外孙女的新闻时，他那近乎无神的老眼里突然来了精神。他认真地读着，口里反复念叨着：“她们长得还很可爱！能分开就好了……”在老陈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是多么希望女儿能把两个健康的外孙女抱回来啊！

　　即使两个外孙女能分离成功，孩子以后又将如何抚养？当记者问到这一点时，老陈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咋抚养啊？现在是要救她们！我到哪里弄钱去？大家都没钱啊……我没办法啊！没办法！”

　　对未来，胡再纪、陈艳芬的家人们都渴望联体姐妹能够生存下来；但面对现实，他们深深地陷入了困境，无助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