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中心新浪首页 > 新闻中心 > 综合 > 正文

呛水者杨本伦:无知者勇 来路不悔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8月30日04:54 中国青年报

  逢五逢十,东北庄东南头的集贸市场就会热闹非凡。农家地里产的黄瓜豆角,市县里贩来的廉价衣裳,还有满地跑的猪仔羊娃,都会在这里买进卖出。每当此时,74岁的东北庄老人田茂深都会想起一个人———杨本伦。“如果不是本伦当支书时铆着劲非要干,这里可能还是一片坟地哩,哪儿会有叫响三里五庄的‘东北庄集’。”

  只是这会儿的东北庄早已不在杨本伦的治下。这位硕士村官,6年的苦斗拼搏最终只留

下挂冠而去的落寞背影和村里村外万千的争议。“从人事部‘跳槽’到东北庄改变了我的人生路径,但是我仍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如果一切重来,我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如今的杨本伦仍然固执着自己下基层的想法,因为他觉得和他的收获相比,所有艰苦的付出都值得。

  下去之前,杨本伦有意识地做过调研,估计自己“撑得住”

  1992年的中国正被市场经济的新浪潮搅动着,许多人“脱去朝服换西装”,“下海”成为全民乐道的时髦之举。时为人事部主任科员的杨本伦走了不同的路,他要下乡———回沂蒙山区老家做一个村的党支部书记。

  一个前途无量的“中央干部”,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怎么要回农村去当芝麻绿豆大的村头儿?杨本伦的想法令人吃惊,“市场经济价值标准”怎么在他这儿失灵了?大家只好往“高”里理解:“舍弃优越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为改变家乡贫困落后面貌作贡献”,在东北庄,则有人怀疑他犯了严重错误,连老婆都被“撵”出了北京!

  杨本伦有自己的打算。“像我这样的农家子弟能跳出农门吃上中央机关的皇粮,在当时确实不容易,所以工作前两年还是比较自得欣慰的。”但是国家机关工作日复一日的循环渐渐让他无法满足,也觉得长此以往无从发展自己的才能。他感到如果要想有大的作为,就必须跳出尺牍之外,于是他想到了农村的广阔天地。他的同事却认为这个举动太大胆了:“你这个心是好的,你这个热情,你这个抱负我们都支持,但是风险太大”。

  杨本伦不那么认为。他在农村长大,熟悉并习惯那里的生活,了解其中的酸辣;在国家人事部,他也多次有意识地做过调研,估计自己能够“撑得住”。

  那年10月,杨本伦,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政治系“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专业硕士研究生,真的把自己从北京搬迁到他人生的起点———山东省沂源县石桥乡东北庄村,并最后一次享受了县党政机关高接远迎的待遇———宾馆高级房间,宴席高档酒菜,专车伺候,专人陪同。

  村民说,论品行杨本伦数第一,但他不熟悉农村工作,不接地气,不懂气候

  今天,已然失去从政兴趣并且成功转型为企业管理人的杨本伦说,农村的事儿不是那么简单,“农村和城市不一样,现实和理想不一样”。

  回首来路,他摇摇头笑着说:无知者勇。

  现在,东北庄人提起杨本伦都承认:他是个好人。现任村支书田光宝当初是杨本伦的副手。记者到他家时,他刚刚喝喜酒回来———村里又有一个娃儿考出了沂源。他说,“这些年,从东北庄考出去的大学生有三四个,中专生二十几个,可回乡为老少爷们儿干事的,只有杨本伦。”田的媳妇说得更直接:杨本伦不贪,为乡亲们做事儿不怕吃苦,也不怕得罪人,真的很难得。田茂深在这个村子几十年了,经历的村支书几十个,“论品行杨本伦数第一”。

  不过,尽管大伙对杨本伦这个“人”评价都不错,但是说到他这个“村支书”又都会补一句:他不熟悉农村工作,不接地气,不懂气候,最后败走也是情理中的事儿。那么,杨本伦所在的东北庄是什么样的“地气”,什么样的“气候”呢?

  穷是一定的,经济落后也是一定的,但让杨本伦真正犯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东北庄政坛“坛”小水深的复杂关系。他后来的无奈离去跟他始终没有看清楚这个“坛”的微妙也大有关系。在东北庄存在田、杨两大家族,那里的远近亲疏纷繁复杂,矛盾迭出。“文革”期间派系之间的合纵连横就花样多多,大包干后更是新旧问题一齐来,难止难休。这一切随着杨本伦的到来如数落到了他的肩上。

  杨本伦现在承认,他在东北庄施政6年最不成功的就是没有处理协调好矛盾关系,导致上下级关系紧张,从而缺少一个宽松的发展环境。“埋头致富富不了啊。”

  先说下级关系。从头至尾,杨本伦都知道一个得民心有能力的领导集体是多么重要,但是他在任内换了5茬干部47位两委委员,最终也没有建立起令他满意的班底,那些被他“拿下”的人都坚决地成为了他的对立面。田光宝的媳妇就说,田光宝跟杨本伦就不一样,田看到问题也骂人,但决不轻易撤人职,“撤一个人就是添一堵墙,到处都是墙,你本事再大也干不了事儿”。

  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在杨本伦平坟建市场期间,坚决反对他的就是被他弃用的这些人,最后联名上访要求调查杨本伦,并非要把他“搞”掉不可的还是这些人。杨本伦如今明白俗语说的“宁管千军不管一民”的意思了,“村民要跟你乱来还真没辙”。

  和上级的“蜜月期”甚至更短。虽然杨本伦是顶着光环来的,县乡两级开始对他也都很客气、很克制,对外的口径也是赞誉有加,但是他不久就成为石桥乡政府眼里难缠的“刺儿头”。6年里,杨本伦没有参加过几次乡政府会,领导的指示做法,杨本伦肆意挑剔,认为不合理的地方就硬顶回去。

  一位以前的乡干部说,当时乡里一致的意见是杨本伦仗着上面的支持无法无天,不把乡政府放在眼里,不把乡政府领导放在眼里,“给你的任务你不干,让你开会你不来,是什么意思?明显是不买这些人的账么!你这样,别的村怎么办,乡政府还转不转?”

  杨本伦在一个公开场合指着乡党委书记翟慎东的鼻子,说他不明是非,并且宣称“以后乡里交给东北庄的任何事儿,一概别指望落实”。气得翟慎东直接告到县委组织部:“只要杨本伦在东北庄当书记,我就不当这个石桥乡书记!有他没我!”

  回忆这些事,杨本伦就会笑起来。“对领导有意见可以提,但是要注意方法方式,实在不行也还是要执行的!这是规则。”现在他明白了。

  上面不满意,下面不支持,杨本伦离开的日子也就不远了。他走的时候大哭一场

  如果过筛子的话,杨本伦在东北庄6年总共做了3件大事儿:迁坟建市场,重新分地搞林果业,还建立若干村办企业。

  虽然事后看来,前两件事儿都是利民发展、与民实惠的好事儿,但是由于当时处理方法粗疏不当,却险些让他成为孤家寡人。最后一件事,村办企业,上得多垮得快,亏空一片。原来的厂区如今早已成为家属院了。“一败涂地一目了然。”杨本伦后来反思道,办企业是他决策失误,“光想着好处了,没有认识到能不能干、适合不适合干”。

  现在东北庄市场红火了,东北庄人得了实利也都说好,但是当初开建的时候,可是打破了头。

  由于石桥乡原来的集贸市场过于偏僻,乡领导就鼓动杨本伦建一个。他看中了村里东南头———两条公路交会,实属黄金要道,按照商品经济规律绝对是首选,但田家几代祖陵都在这里。杨本伦有些犯嘀咕———动老百姓祖坟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想先和各大家族的族长或长辈开个会商量商量,通通气。但一个助手插了句嘴:“这事儿还用商量什么,你在大喇叭里吆喝吆喝就行了。”于是,一马虎,他就在大喇叭里公布了政策:“明天开始迁坟!每平一个坟墓,村里补助40元和20个义务工;迁一个坟墓,村里补助50元。”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当即就有人放出话来:谁要动他家祖坟,就砸死谁!杨本伦来了个“正人先正己”,抡起锄头铲了自家的祖坟———虽然他家的坟离市场还远着呢,希望能平息众怒。这一招效果有限,矛盾在杨本伦去县里办事儿的那天公开化了。反对的人开始用石头把坟头砌起来,但是正赶巧,杨本伦意外回来了,于是口头交锋、肢体接触、石头蛋子横飞。杨本伦的头被人打破,也有一个人的头被他打破。

  后来,县乡的干预和补助款的增加终于让此事平息,集贸市场建了起来。杨本伦在周围建的10间商品房也全出租出去,东北庄人尝到了市场的甜头,杨本伦得到的却是一条罪状:平坟建市场引发诸多矛盾———这是他离开后县里调查组的定论。此事让杨本伦很伤心,至今说起来他还把自己比作鲁迅《药》里面的革命党。

  再说重新分地。东北庄原先的地权本着公平的原则分得极其零散,人均八分地可能在八处,每户都有好点的也有坏点的,虽然麻烦但是老百姓心里没气。杨本伦要发展林果业,需要相对集中的土地,于是开始调整:一户一大片,坏地多分,好地少分。尽管杨本伦尽量不偏袒,但最后的结果如田茂深所说,能哭能闹有本事的分了好地,没职没衔没本事的分了坏地,很多人不满意。杨的口碑也跟着一落千丈。

  上面不满意,下面不支持,硕士村官杨本伦离开的日子也就不远了。1998年春天,县里一纸调令任命其为县委党校副校长,他希望兼任村支部第一书记,被拒绝。杨本伦无奈远走他乡。

  据说,他走的时候大哭一场。

  “没有基层的摸爬滚打,我可能还继续好高骛远”,“我认为我是成功的”

  离开东北庄后,杨本伦去了深圳,后又转战广州,最终还是落脚家乡淄博的一个郊县。

  在信誉楼桓台商厦经理办公室里,记者见到这位曾经的硕士村官。他的桌上放着一本最新的《成功经理人》,很明显被仔细看过了,画着各种符号。正如信誉楼公共管理部部长许捷京感受的那样,杨本伦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朴素甚至土气。“平时杨经理吃穿不讲究,也没有经理的派头,休班的时候就一个大背心,一条大短裤。不过做事情很清楚,我们有什么话都敢和他说,不怕他给穿小鞋。不过他有时候比较固执……”

  杨本伦接过话来说,他是执著而不是固执,“区别很大。如果一头驴子赖在地上,你怎么打都不起来那叫固执;而一头驴子的头上放了一堆青草,他拼命也要吃到,那就是执著———我是后面那头驴子。”

  刚刚开业的信誉楼桓台商厦在杨本伦的打理下渐有起色,店里整齐有序,人流如织。

  商厦办公室主任王建发说,杨本伦心怀宽广,“有种经过大起大落之后的淡定”,在他手下干活踏实,“杨总处理问题比较有艺术,比较符合实际,所以我们服他。”

  杨本伦说,这一切都得益于6年的村支书生涯。“没有基层的摸爬滚打,我可能还继续好高骛远,不能脚踏实地;没有在东北庄干过,我可能仍然不会明白自己到底适合干什么,在从政的路上继续苦恼。”

  比起他的同学和同事,杨本伦觉得自己更贴近生活,当年的惊人一“跳”没有让他失去什么,反而找到了自我。“现在也常和老同学联系,听听他们当不上某某长的烦恼,我不羡慕他们。在他们跟前,我觉得自己丰富。”

  杨本伦说,他不同意有些人的观点,他在农村6年不是失败的,“我认为我是成功的。不管是从我自身的素质提高,这种心胸的宽广、经验的积累,还是给农村带来的变化,都应该说实现了一种双赢的结局。”

  更重要的是,他认为他找到了生活的本色,在名利之外,他能够自主地生活。

  作者:本报记者 董伟


爱问(iAsk.com)

新浪友情提醒:看新闻也有“巧”方法! 
收藏此页】【 】【打印】【关闭
 
 


新闻中心意见反馈留言板 电话:010-82612286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5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