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饮茶史

　　和同龄人中的茶客相较，我接触茶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母亲是茶厂职工。虽然母亲并不喜欢喝茶，反倒是我和父亲双双成了老茶客。父亲由于曾在高寒山区的“牛棚”里种过好几年的茶和茉莉花，习得一套上好的炒茶手艺，所以这严重影响到他后来对茶的感觉：一举一动都像个品茶专家。我甚至感到他有点像在饮食上过于繁缛的日本人，一点不像我这样随便和尽兴。我不大在乎喝茶的那些形式和技术性，想到这一层，就感到父亲正在滑向危险的边缘。

　　我正式成为一个资格的老茶客，把茶当学问，是二十多年前在大学读书时。西师学生那时有个非常滑稽的习惯，爱提着茶瓶去听课，于是整个课堂就俨然成了一个大茶馆：上面，先生在声嘶力竭地“讲评书”，下面，学生在呼噜呼噜地喝着茶。说老实话，茶这个东西泡出的是道家哲学，但讲课先生多半不知其中之奥妙，所以不少学生是人在课堂，思想却早就飞到仙山琼阁之类的地方去了。只是那时钱少，我和许多同窗杯中泡的都是重庆沱茶。

　　读到二年级时，学识不见长，口味却喝高了，这时“操”的通常是“三花”；人也学得弯酸，嫌课堂耳根不净，有碍风雅，于是三三两两便经常逃到北碚街上的茶肆去喝。其实，又并非完全是为了喝茶，再兼读书聊天、观察市井风物，搜寻打望佳丽……表面是道家作风，骨子里却是十足的儒家，甚至杂家。不过甚是惬意。

　　快毕业时，有个教古文的先生诡秘地告诉我说：“拿到大学文凭，无非就是取得喝茶的资格罢了！”这话当时令我大惊失色。后来分到单位一看：果然如此！于是不能不佩服先生的博古能通今，料事如神。就这样，自那时起到现在，一喝就是二十来年。这恐怕是古人所难以预料到的。所以，在饮茶这件事上，还是“世上今人胜古人”啊！不过什么事都要辩证地看。比如那种大众化的茶馆如今就已日渐稀少，为另一些高档茶坊所替代，没个百八十元消费下不来。因此，每当我囊中羞涩贼头贼脑地在大街小巷寻找先前喝过的那种茶馆时，就愈加感到自己像个穷酸风雅的古人，并时不时慨然叹曰：我们的那种喝法，真的已经过时了吗？呜呼！

　　张育仁网络编辑：司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