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录：话说“闲章”

　　常见篆刻摊上有刻好的闲章出售，各式各样随形的寿山石、巴林石，真草隶篆，一应俱全。章法刀法不论，观其文字内容，却不免平淡无奇，令人乏味。诸如“翰墨缘”呀，“乐在其中”、“寄情山水”呀。虽则表面上看语意不错，骨子里却少有文人个性。

　　闲章不闲。它不是书画作品、收藏品上的点缀，无关鉴赏。闲章较之名章，具有更深厚的文化底蕴。名章乃指主人的姓名字号、室馆斋名，是主人的凭信符号。闲章则是主人家

　　闲章文字或来源于前人诗词文句、典故、箴言、警语，或出于友朋题赠，或出于自撰，然而不论哪种情况，必定紧扣主人特色，反映主人特有的气质和精神。明代文征明的闲章“惟庚寅吾以降”，是说他生于明成化六年庚寅（1470年），其子文嘉的“肇余钖以嘉名”，道出其名（字承休）语均出自屈原《离骚》。唐寅“桃花坞里人家”，说他家住吴门（苏州）桃花坞。祝允明右手生六指，故有闲章“枝指山”。

　　清代高凤翰于乾隆二年丁巳（1737年）54岁时突患风痹症，致使右臂病残，从此以左手握笔作画，于是有闲章“丁巳残人”、“左臂”、“左手代之”、“左军司马”。扬州八怪之一汪士慎一目失明后，有“尚留一目看梅花”，道出实情。郑板桥的“七品官耳”，谓他尝任山东潍县县令，仕途维艰，怀才不遇；而“富贵非我愿”示其淡泊甘贫之志；“青藤门下牛马走”，表明对明代狂放不羁的徐文长的崇敬。杭州藏书家何元钖的“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说明他甘于清贫而嗜书笃深。

　　近现代吴昌硕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经人保举，做了一个月的江苏安东县（今涟水）县令就辞职了，因此他有枚“弃官先彭泽令五十日”闲章，说自己比晋代“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做彭泽令还少五十天。齐白石老人有“鲁班门下”闲章，记载他早年做过木匠经历，且不忘昔日清贫，“要知天道酬勤”、“一代精神寓花草”却是他晚年献身艺术精神表白。李可染“废画三千”、“七十始知己无知”闲章，显示他矢志不渝的顽强意志和自谦精神。

　　已故津门著名书画家臧颀先生生前与笔者交谊笃厚，他早年师从黄宾虹，对新安画派情有独钟，原有一枚“黄山山中人”闲章，正与宾老同，初以为他是安徽歙县或徽州人，不料却是江苏武进人，且以一生足迹未涉徽州为憾，于是我为他改出一款“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的闲章印文，此乃明汤显祖诗句，先生异常高兴，当即请人奏刀，并将第一次启用该章的画作馈赠笔者。

　　可见闲章印文自古至今无不是文人们深思熟虑之后的潜心之作，绝不是随手拈来的涂鸦文字。用闲章者，能不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