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屈的人民（烈士遗作）

　　高奋

　　敌人又疯狂地进攻了。杨家庄的人民英勇地搏斗着。杨大嫂身上中了三枪，但她还是向敌人投掷手榴弹。一个鬼子企图跑过来抓她，她拉动手榴弹，“轰”的一声，她和那个鬼子都炸得稀烂。

　　杨三子自己的手榴弹打光了，正想从死人身上拖几个来，不巧被一个汉奸抓住。杨老爹腿上被打中了一枪，也倒了下来。杨家庄的人都没有跑出去，他们被敌人从四面八方赶了回来，集中在一块。因为民兵们已经突围出去，壮丁也都转运伤号去了，现在留下的只是一些老小和妇女。

　　一个汉奸把杨立本拖了过来，问大家道：“他是你们庄上的吗？”大家一点声音也没有。

　　另一个汉奸说：“问什么？赶快收拾了吧，这家伙打死了我们20多个人！”

　　这时，杨立本已经醒了过来，他用力地说：“我也够本了，以后还有人打死你们两百个、两千个、两万个哩……”

　　一个会说中国话的鬼子怒气冲冲地过来，朝杨立本的头上就是一刀，杨立本又晕了过去。那鬼子朝正在烧着的大火挥了挥手，几个汉奸就拖起了杨立本向火里丢去，只听见他在火堆里惨叫了一声，接着发出“吱吱”的声音。

　　被围着的人都高声喊起来，迅速地向前凑拢，但马上又被敌人用刺刀迫回了。在人丛中的杨立本的女人陈杏娟看到这些情形，“嗡”的一声，几乎倒了下去。但她把牙一咬，暗暗想：这有什么用处？丈夫死得有骨气，我要报仇！

　　另一个汉奸拉出杨三子来对大家说：“这真是个小共产党。”杨三子一点没有恐惧，他的面上挂着一丝笑容，他为“小共产党”这4个字而骄傲。

　　汉奸问他：“你是哪里人？”

　　“我是中国人！”

　　“我问你是哪个庄里的人？”

　　“我是中国庄里的人！”

　　“谁叫你打手榴弹的？”

　　“我爷爷！”

　　杨老爹躺在一边，听见他孙子的话觉得很喜欢，最后听到“我爷爷”这3个字，他早准备着该怎样应付了。

　　只听见那汉奸又问：“谁是你爷爷？”杨三子斩钉截铁地说：“真正的中国人都是我爷爷。”

　　那汉奸无耻地说：“我是你爷爷吗？”

　　杨三子把眼一白，嘴一撇，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你叫我爷爷我也不答应，脏了我的嘴。你不是中国人是杂种！”

　　那会说中国话的鬼子气得脸孔发黄，一手把杨三子拖了过去。杨三子咬那鬼子的手，汉奸赶快上来拉开。

　　鬼子将杨三子按倒在地上，一脚踏着杨三子的一条腿，两手拉着杨三子的另一条腿，用力一劈，杨三子惨叫了一声，也被丢到火堆里去了。

　　杨家庄的人高喊着向前凑拢，鬼子就用刺刀乱戳。

　　杨老爹心里一阵痛，几乎晕了过去；但这时候，另有一种高傲、光彩的感觉滋长在他的心里：“真正中国人是他的爷爷，我是个真正的中国人！……”

　　敌人把杨家庄的人们围在当中。一个鬼子咕噜了一阵，翻译低声下气地听着。

　　等到鬼子说完了，他才神气十足，鼓着大肚皮，朝杨家庄的人说：“皇军不是来打中国人的，是来打共产党的。杨家庄的人是好的，只是听了几个共产党的话才坏了。只要把共产党供出来，杨家庄的人就有好日子过。”

　　但杨家庄的人一个也不说话。

　　那翻译拿了一张纸念了起来：“我拥护南京政府，反对共产党！……”念完了，他要每个人在纸上写名字、按手印，还说这样每人可以发到“良民证”，成为“良民”。

　　这是个恶毒的办法，如果有人不写，那就是“共产党”；要是写了，鬼子就拿杨家庄做例子，去“制服”其他的庄子；因为他们知道：杨家庄是这一带领头的庄子，周围的庄子都看杨家庄办事。

　　但是过了好久，没有一个人出来写。翻译干笑了一声说：“这是多便宜的事，就只写个名字，应付一下公事……”但仍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写。

　　鬼子显然发急了，翻译拉出杨永茂来，要杨永茂先写。

　　杨永茂穿一件深蓝色的粗布大褂，看去是个斯斯文文的老头子。翻译认为老年人总是主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他抓住了这老头，认为如果有一个先开了头，事情就好办了。

　　杨永茂是杨家庄的富裕中农，读了几年私塾，凡事都是主张相忍相让，家里挂着一副对联是：“退一步天高地阔，忍片时月朗风清”。他要一辈子照这副对联做，但是这副对联却同他的房子一起被鬼子烧掉了。残酷的现实教育了他，使他了解到：对鬼子和汉奸讲“忍让”，那就等于捆住自己的双手，眼睁睁让敌人来杀自己和自己的妻子。对敌人几次的“扫荡”，烧、杀、抢、奸，他显得无比悲愤；对那些在对敌斗争中牺牲的人，他又感动得话也说不出来。这次汉奸先叫他，他那和善的面孔马上变青紫了，打着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老爹、陈杏娟他们都为他捏一把汗，深怕杨永茂拗不过，会将名字写上去。

　　翻译说：“老头，你叫什么名字？我给你写上，你按个手印吧。”

　　杨永茂没有说话。那翻译以为他年老耳朵聋，又问了一句，忽然“啪”的一声，翻译的面上挨了一下沉重的耳光。

　　“你这狗杂种瞎了眼！”这句话像雷一样响着。

　　“瞎了眼！我是中国人，怎么能拥护你们这些出卖了祖宗的杂种！”他用手指划着，破口大骂。

　　翻译气得面上青一阵紫一阵，挨了打的那半边脸一片红色。他朝鬼子低声下气地咕噜了几句，鬼子叫另一个汉奸把杨永茂的手指削去了。

　　但杨永茂却骂得更厉害，他骂鬼子是禽兽，骂汉奸是不忠不孝、认贼作父、猪狗不如的贼子。汉奸又把他的舌头割了，他还瞪着眼，两片血污的嘴唇一动一动的，只是骂不出声来。最后，汉奸竟将他的眼睛、心肺也挖出来了。

　　但英勇的人民是永远不屈服的，杨家庄的百姓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揪着鬼子、汉奸厮打起来……

　　（编者注：高奋同志自1943年至1948年，一直任山东省临朐县县委书记兼县长。他利用作战和工作间隙写过不少文章，写的都是我部队战士和人民群众在战争年代的具体表现，十分感人。现将其中一篇刊载于上，以此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原文载1946年9月《爬山快报》，该报是当时山东临朐县委、县政府的机关报，为手刻油印小报。衣蓑、丁思思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