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爸爸的储钱罐像个腌菜罐，宽口大肚矮个，放在父母的卧室里，紧靠妈妈的梳妆台。爸爸每次上床前，总会掏空衣袋，将搜出的硬币投进罐里。我很小的时候，就深深为那奇妙动听的声音着迷：当罐子里的硬币较少时，投进去的硬币就发出清朗利落的“叮当”声；当罐子快装满时，又变成了低沉缓和的“噗噗”声。我时常蹲在罐子前，看阳光透过卧室的窗户，照得那些钱币光芒闪烁，变换的光线令我欣喜不已，我痴迷地守着，仿佛那是海盗的宝藏。
去银行存钱，是我们生活中的一出重头戏。罐子装满时，爸爸会在去银行前坐在餐桌旁，将硬币全倒在桌上，然后整齐地码进一个纸盒。爸爸开着旧货车去银行，纸盒就放在我和他之间的座位上。爸爸满怀希望地对我说：“这些硬币会帮你，儿子，你会比我更出色。”爸爸将纸盒递给银行收款员时，嘴角总是挂着骄傲的微笑：“这是我儿子的大学基金，他绝不会像我一样，被埋没在纺织厂里。”存完钱，我们照例会买两只蛋卷冰淇淋庆祝。我要巧克力味，爸爸要香草味。接到找补的零钱，爸爸会摊开宽厚的大手，展示安睡在掌心的硬币：“回家后，我们再把罐子装满。”爸爸总让我将第一枚硬币投进空空如也的罐子，听到那简洁、悦耳、欢愉的“叮当”声，我们不由地相视而笑。
多年后，我大学毕业，工作和居住在另一个城市。有一次回家探亲，我去父母的卧室打电话，发现爸爸的储钱罐不见了，想必它是功成身退了。我久久注目梳妆台旁空出的地方，如骨鲠在喉。爸爸寡言少语，但他以身作则，让我明白决心、坚持和诚信的无上价值。甚至那年夏天，爸爸被纺织厂解雇，连续几周，全家只能以干豆子充饥，爸爸也没有从罐子里取出过一枚硬币，直到我上大学。
女儿杰西卡出生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我们全家去爸爸妈妈那里过节。晚饭后，爸爸妈妈并肩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轮流抱着他们的第一个孙女玩耍。不一会，杰西卡哭了起来，妻子苏珊抱她进父母的卧室换尿布。苏珊返回时，眼睛竟然湿润了。她将杰西卡递给爸爸，一言不发拉我走进父母的卧室。“你看。”她轻声说，视线定格在梳妆台旁的地板上。我简直惊呆了：时光好像倒转，一切似乎维持原状——爸爸的储钱罐就在旁边，罐底已经被硬币覆盖。我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硬币投进罐子，顿时百感交集。我抬起头时，正好和爸爸四目相对，不知什么时候，他抱着杰西卡悄悄走进来了。我们默默对视，彼此都意会到对方和自己心中汹涌的千言万语，却都没有开口。有时候，沉默胜金。
郑恩恩 译 科布[美]著网络编辑：甘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