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也应端正“角色意识”

　　国器与国妖常常只有寸身之隔，主角与配角往往只有一步之遥。近代以降，中国历史舞台上的人物纷繁复杂，生旦净末丑，“无间道”也好，“有间道”也罢，反正看得你眼花缭乱。现在，有了一个清晰而崭新的视角，让我们来看看康有为、孙中山、黄兴、梁启超、袁世凯、章太炎、陶成章、陈其美、宋教仁、蔡锷，看看主角与配角的时空切换和深层意蕴。这，就是傅国涌先生的新书《主角与配角》。

　　现居杭州的傅国涌先生是我的同龄人，正值不惑，他全身心关注中国近代史，尤其是百年言论史和知识分子命运史。傅先生不仅仅是学者，他更是一位真正的学人；他既有学者的学识，又有学人的智识。在他成书著作与日常文章里，浸透着良知、正义、民主、自由、平等、尊严、人道、权利意识。博学是容易的，智识却很难；惟“智识分子”才是真正的“公共知识分子”。一位真正的智识分子，必须具备社会道义与人间情怀。我曾经对“智识分子”到“知识分子”到“知道分子”的流变痛心不已；我们的时代，有智识的公共知识分子毕竟稀缺，好在傅国涌先生是其中的一位。

　　这本《主角与配角》，是作者写作《金庸传》等等之后的出版第八本著作。第八个是铜像，比石雕有更好的质地，字里行间可见作者的情怀与识见。“洞见或透识隐藏于深处的棘手问题是很难的，因为如果只是把握这一棘手问题的表层，它就会维持原状，仍然得不到解决。”维特根斯坦说，“因此，必须把它‘连根拔起’，使它彻底地暴露出来；这就要求我们开始以一种新的方式来思考。”主角与配角的视角，就是作者能够在历史的厚土里将问题“连根拔起”的绝佳切入角度，正是从这个角度，我们清晰地看到近代中国转型的艰难时世和角色变幻，而偌大一个国度，主角与配角的角色问题，实在是太棘手了。

　　雨果曾经说过很有意思的话：“凡是能够在一个朝代中分清楚谁在低声说话，而且听见他在统治者耳边低声说些什么，有这种能耐的人就是真正的历史家。”《主角与配角》一书的作者，恰恰就是听见“他在统治者耳边低声说些什么”的人。读傅国涌先生的系列著作，尤其是读这本《主角与配角》，我们不难明白：见史需要见识，史见需要识见。作者开篇就说：翻开“二十五史”，不难发现我们这个民族最发达的莫过于主角意识和看客意识，看客其实也是想着当主角的。这是自古以来中国老百姓为什么要么做顺民而逆来顺受、忍受一切苛捐杂税的压迫，要么铤而走险，揭竿而起做暴民，惟独没有堂堂正正地争取自己的权益并朝着做人、做公民的方向去的主要缘由……这样的识见，仅有慧眼是不够的。

　　神化主角是我们这个古老国度长期浸淫出来的一种社会文化心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元化的绝对主角意识，其实就是帝皇意识、专制意识、极权意识，它是对公民意识、民主意识、平等意识的反动。这种畸形膨胀了几千年的权力意识，也是对公民权利意识的压榨。这样压榨的结果你别以为会产出“一级花生油”，其实剩下的大多是油渣。所以，在近代中国，具有健全角色意识、有着强烈配角意识的人，就显得难得而可贵了。黄兴、宋教仁、蔡锷这样的人物，因为具有阳光般的质地，从而温暖了读史研史的作者。孙中山、黄兴功成身退，“打破了几千年来抓住权力死不放手的积习，开启了全新的政治文明模式”；蔡锷反对袁氏家天下，“为四万万国民争人格，不为一己图私利”；作者因此说：“历史的真正主角是他们。”从这些真正的“历史主角”身上，我们看到了“云上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历史的文明曾经这样萌芽了，惜乎如流星划过天幕。在当代中国，有着很好配角意识的要数总理周恩来，但其“配角意识”背后却有很大的艰难与很深的无奈。这不是主角与配角的个人素养问题，而是主角与配角的制度设计问题。这不仅让我联想起近日的一则新闻：美国前总统克林顿9月8日抵郑州进行民间访问活动，他不仅作专题演讲还与河南企业家座谈。那么风流倜傥的人物，做了两任大国总统，说结束就结束了，身份与角色切换是那么快，那么简单，那么清晰，那么干净，那么利落。退出大国的“一号”角色后，他的活动就是民间活动，通过活动该挣钱就挣钱，你还真不用眼红他挣得的酬金是如何的巨大。而在我们国度，自古而今，角色切换是那么的艰难，一如经济学里的“棘轮效应”，只上不下，只进不退。在那般人治环境中，无论主角还是配角，其实都非常累人，哪有“前总统”克林顿那般的潇洒。

　　国人的民间智慧告诉我们：一山不容二虎。两套系统，各有其主；一山二虎，必有纷争。所以，要当好像主角又不像主角、像配角又不像配角的“第二主角”是很难的。这个道理美国人也很懂，他们的先贤因此在进行体制设计与制度安排时，“主角”只安排“总统”一个，而不是什么“集体领导”，配角副总统和国务卿都是很“弱”的，而最强有力的“一个总统”，却同样有着最强有力的制衡。为什么加以最强有力的制衡？用一本书的名字来说，那就是“总统是靠不住的”；既然“靠不妆，那么就得有制衡。而且，制衡有“硬制衡”也有“软制衡”，最近布什总统就受到了一次“软制衡”：当白宫发言人称赞布什经常读书时，著名的脱口秀主持人雷诺却嘲讽：“最适合他的书或许是——《此生必须侵略的1000个地方》１这就是一位公民对另一位公民发出的喧哗之声，如果是一位臣民，那绝然是不可能这样“发声”的。

　　在公民社会里，一位普通的公民尽管不是主角之侧的“配角”，但他绝不是围观的“看客”——或许，这正是傅国涌先生在《主角与配角》里潜意识的终极期待。而真正优秀的配角，也不应仅仅在主角身边进行“耳语”，而应敢于在二堂喧哗；而真正优秀的主角，也可以大声喝问：

　　“谁在二堂喧哗？１（《主角与配角》，傅国涌著，长江文艺出版社）

　　(稿源：红网)

　　(作者：徐迅雷)

　　(编辑：潇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