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清醒者的声音

　　此刻，我手头正在读着的，是刘绪源的两本读书随笔，一本是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文心雕虎》，另一本是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读他的书，不仅长见识，而且使人清醒，能引发有意义的思考。

　　多年前，刘绪源以一本《解读周作人》，引起读书界的广泛注意。刘绪源对周作人的研究以及具有说服力的表述，很使我佩服。他对作为作家与思想家的周作人作了恰如其分的

　　刘绪源是以创作登上文坛的，我认识他时，读过他写的一些很有意思的短篇小说。但他却渐渐转向，成了一个评论家。在我的印象中，刘绪源是一个真正的文学批评家，他从来不人云亦云，从来不唱违心的赞歌。他认为，儿童文学，不是简单的“教育工具”，如以这样的宗旨指导创作，儿童文学无法百花竞艳，而他批评少年作家韩寒的《读〈三重门〉所想到的》，在一片赞歌声中发出清醒的声音。我以为，在众多评论韩寒作品的文字中，刘绪源的分析和批评最为中肯贴切。现在，这些文章都已收在了《文心雕虎》中。

　　在我的朋友中，刘绪源可谓一个真正的书生，他博览群书，而且一边读一边在思考，时有不同于常人的独到见解。读他的读书随笔，感觉是随一位智者漫游书海，却不会茫然迷失。他的感慨，他的称赞，他的叹息，他的批评，都源于对评说对象的仔细品读和深刻分析，令人信服。这和一些没有认真阅读作品就说三道四的评论完全是两回事。他读《哈利·波特》，竟然想到哈姆雷特，两者毫不相干，但却连接着作者隐藏的目标和理想。我想，《哈利·波特》的作者，如果读一读这样的分析，也许会发出会心一笑的。

　　多年前，他曾写过一篇题为《上半身》的评论，是对一本人物传记的批评，他反感“对传主的生平，只拣好听的说，却把一些尽人皆知的、现在听去已不太光彩的事全都隐去”，尖刻地批评道：“这好比对一个人，因为觉得下半身不尽雅观，便毅然舍去；这样一来，人还能活么？即使是残疾的、半身不遂的人，下半身也是依然是必不可少的。没了下半身，充其量只是塑像，哪怕是极伟岸的铜雕吧，终究也是没有生命的。”后来他读到英国作家保罗·约翰逊的《知识分子》，书中写了很多世界文化名人，如卢梭、雪莱、托尔斯泰、易卜生、罗素等，但此书不是歌功颂德，而是着眼于揭丑，专门写这些伟人的弱点和种种见不得人的丑事。此书因为揭了伟人的短而风靡一时，成为畅销书。而刘绪源读后却不舒服，他感觉，“仿佛是碰上了‘文革’中的‘揭老底战斗队’似的”。他为此写出一篇很有分量的书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对保罗·约翰提出尖锐的批评（这也是现在的书名的由来）。他认为，《知识分子》的写作，是“另一种专取‘下半身’的写法”，有哗众取宠之嫌。由此，他提出对纪实文学应该有“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真实境界，对出版业的道德取向，也发表了很有意思的看法。

　　最近几年，刘绪源手中那支犀利的评论之笔指向了更广阔的领域。最近读到他的《如何看待“影射史学”》，也是一篇锋芒犀利、颇有见地的文章，他认为不能以“影射”的方式来作历史研究，严肃的历史研究和针砭时弊的杂文是不一样的。他在文章里和几位他尊重的前辈商榷，有理有据，观点鲜明，但他的态度诚恳，说理充分，是一种真正的学术讨论。锐利而真诚，是刘绪源的风格，真因为如此，被他批评的作家大多心悦诚服，把他视为诤友和挚友。在文学评论界，这是多么难能可贵。

　　我很乐意向更多的读者推荐刘绪源的书。也期望绪源兄手中那支锐利多情的笔不要停顿，因为我们的文坛太需要这样的声音。

　　2005年8月12日于四步斋 作者:赵丽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