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城市》:无情至极现悲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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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9月07日10:12 新京报 | ||
●1989年《悲情城市》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 ●侯孝贤接受本报专访回顾从影经历 学术顾问:陈山、郝建、陆弘石 如果说台湾电影有两个名字是中国电影史无法错过的,那么一个是杨德昌,另一个则是侯孝贤。1989年,侯孝贤以《悲情城市》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此后他一直是欧洲 艺术电影节的常客,今年他的新作《最好的时光》还入围了戛纳。回顾侯孝贤的电影经历,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是在回首台湾社会几十年的变迁和发展。本报通过特约记者采访到了身在台湾的侯孝贤导演,一篇长达万字的采访带领我们再次踏入侯孝贤的电影世界。
1989年,侯孝贤拍摄以台湾近代历史为背景的《悲情城市》,打破了当时台湾电影涉及政治的禁忌。梁朝伟(右)在片中扮演不会说话的主人公文清,大获好评。 在主流电影体制及环境里成长 1972年,我从艺专毕业,先当了八个月的电子计算器推销员,原本以为就一直这么做下去了;恰巧当时在李行导演身边担任副导演的李融之,打电话给顾乃春老师找我,于是我到李行导演的剧组担任场记工作。 在我自己当导演前,总共约有八年左右的时间帮别人写剧本、当副导演及兼做制片的经历。 自己当导演之后的前两部作品《就是溜溜的她》、《风儿踢踏踩》还是比较商业倾向的喜剧片,一直到《风柜来的人》可能自己已到了一个成熟度,而有整个改变。多数的创作者一开始总是如此,我们本来就是在主流电影的体制及环境里成长,不自觉就会投入到这样的类型和形式中。我认为在《风柜来的人》之前的电影作品,基本上还是比较属于商业主流电影。只是我在取材上是以台湾本土为主的类型电影,比如都市喜剧、古装神怪片等等什么都有。 《悲情的城市》那首歌给我感觉很强烈 本来《悲情城市》是要拍杨丽花的故事,或用杨丽花、周润发来演,后来没成,故事设计上是以在基隆走私的家族为背景。对《悲情城市》最早的感觉是听那首由洪荣宏翻唱、梁弘志重编《悲情的城市》的歌。这首歌我在初中、高中时就常唱,歌给我的感觉很强烈,于是就拍了在权力交替的过程中的一个家庭,并非主要拍“二二八”事件,只是背景设定在那个时代。 《悲情城市》大卖,还清了欠下的债 从那时开始,我就将以前我对台湾近代史了解的部分,及看小说得来的印象所累积出来的热情,开始做三部曲,拍完《悲情城市》,接下来拍《戏梦人生》,《戏梦人生》是在拍李天禄时,接触到他整个故事,当时正好是日治时代;再来就是《好男好女》描写白色恐怖。 《好男好女》开始走形式,有三个时空。我感觉到时代的意志影响到人,当时的台北现代人是个人的情感最重要而不是时代的氛围,就像《好男好女》那时候,蒋渭水的女儿蒋碧玉跟钟浩东、萧道运夫妇及李岚风他们向往革命,这些在日治时代可能成为精英分子的人,他们所向往的是为祖国去参加抗战。这跟现代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以前虽然是为了革命去参加抗战,基本上还是和情感连结在一起,但现代是纯粹个人的,每个时代不一样,人本身却是好男好女,所以我才用这样一个题目。 我在拍《悲情城市》之前还有负债,因为《悲情城市》大卖,还掉负债后,只拿一些钱回家,大部分都分给詹宏志、吴念真、朱天文;詹宏志五十万、吴念真、朱天文各四十万,他们拿到时都傻眼,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捧着现金到处发! 我电影里的“兄弟味”,没人拍得出来 对我而言,“任侠”是根深蒂固的概念,并时常在我的作品中显影。记得我在高中时看《三国》,曹操曾说:“宁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可负我。”枭雄才有那种气魄说得出口。我和他则相反,我的名言是:“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1这可能有几个原因:第一是武侠小说的影响;第二是每天和人械斗,到处帮忙,仔细一想其实都不是自己的事,而是别人的事,但或许这种个性就是这样养成的吧! 所以在我电影里面的“兄弟味”,没有人拍得出来,包括徐小明刚开始拍《少年吔,安啦7,我发现他们对兄弟并不太了解,而我是从小就有和他们接触的经验,所以我知道,也因此唐诺才会说我的片子里面有黑道情结。但其实我感觉自己并没有做得非常彻底,不过也幸好如此,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去欺负人;那种情结只是一种血性,你并没有办法达到那程度。 一开始还以为《悲情城市》是部大烂片 很多人都会问我,我最满意的作品是不是《悲情城市》?老实说我每次拍完总会感觉每部影片好像能量不足似的,也可说我永不满足,从来没有因为拍完某一部影片就认为自己很了不起。 《悲情城市》拍完、看完、剪接完、再试片,看完试片出来后,我还认为是部大烂片。 原因是它的条件不容易拍,我说的是现实实际的条件,包括场景都很困难,所以拍得很累,那是我拍得最累的片子。等于是从自己成长经验的题材跳到历史经验的题材,这并不容易,亦没有感到所谓的巅峰,反而认为那只是一个阶段:从自己的经验,进而了解到自身、了解到周遭别人的不一样,才有能力去做这一部分。口述:侯孝贤 ■电影笔记 历史时空的凝结 观看《悲情城市》对任何观众都是一种考验。表面看,它具备了常规娱乐电影的诸多成功要素:尘封30年的政治事件的首次披露,小人物的曲折命运,纯真恋情,政治黑幕,个人抗争……理应跌宕起伏,惊心动魄。不过到了侯孝贤手里,这一切都用最冷漠无情的方式表达。 1992年,我随一个大陆访问团去台湾参加电影研讨会,一次,侯孝贤与《悲情城市》的编剧之一朱天文到场,与大陆访客闲聊。没见他时,总是把梁朝伟的气质赋予他,想象他沉稳忧郁,书卷气十足,错了,他略带疲倦的神情,透出一种台湾罕见的沧桑感,参杂着草根气息,其实说草莽义气更准确些,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正是这种精神负重者的写照。他渴望与人交流,又像是自言自语,话题不离创作心态,别人很难插上话,朱天文娴静地听,适时恬然一笑,算是与他呼应,鼓励他滔滔不绝。不能奢望一次谈话就能像朱天文那样与他心心相印,要真正走入一个导演的内心,捷径是去看他的电影。 再看《悲情城市》,多少有些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他为观众安排的位置是远离人物,保持一种冷眼旁观的心态,这与好莱坞模式南辕北辙。你可能会急于了解“二二八事件”,但是事件本身被他推到背景,不给你自认为全部看到并且充分了解这个事件的机会,甚至你都没有见到苦难的主人公们的对立面,只听到了政治权威的广播讲话,正面冲突无从谈起,真是政治电影的异类。他不打算复制事件,而是要开掘政治高压下普通人的心灵,因为心灵更难表现,却更容易被遗忘。 你可能对梁朝伟扮演的文清感兴趣,他却不引诱你去看,不提供让你端详的华美画面,似乎那不重要。他最感兴趣的是文清与恋人宽美的交流方式,文清从小因病致聋,他们通过写便条沟通信息,侯孝贤几乎每次都完整保留写字条的全过程,然后留出时间让对方默读字条,再配以字幕。如果你想看热闹,只能大失所望,暴力简单而笨拙,而且大都安排在大远景。他以一种洞察力驾驭着自己的影片,用长镜头表现时空凝结,积蓄着一种张力,但是他拒绝安排爆发的高潮,宁愿保留压抑的平静,莫非影射生活充满这种平静? 他或许认为,如果让我们轻易满足,就不会再珍惜,眼泪一干,就会把同情置之脑后,心安理得地寻找新刺激。实际上这个事件就是因为被很多人认为与己无关而被长期搁置,他再现的正是这种社会的冷漠。 冷漠无情推到极致,悲情也会喷薄而出。 □胡克(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员) ■成长背景 漂泊的异乡人 我在1947年出生,父亲原是广东梅县的教育局长。我在四个月大时被抱来台湾。父亲在我十三岁时过世,印象中,他就是个文人,每天不是坐在书桌前看书,就是写字,这种印象是深刻而强烈的。 从小喜欢看武侠小说 我从小喜欢看武侠小说,尤其喜欢看皮影戏和布袋戏,小时候便耳濡目染地接触这些东西。武侠小说、地方戏曲、杂类线装书,基本上都与中国传统文化息息相关,谈的皆是忠孝节义等传统道德观。中国传统社会除了士的阶层有机会读书外,一般人念书的机会不多,靠的都是戏曲在传递中国传统忠孝节义、人情事理。 边陲感时常存在我心里 有时在边陲地带,文化的保留反而是最好的,如闽南话原是古汉语,因为是边陲,所以因政权更替而改变的影响比较小,传统的保存也最完整。这种边陲感时常存在我的心里,再加上我属于外来的客家族群,这种感觉更强。我家里所买的家具都是竹制的,因为竹制的东西方便丢弃,父亲准备随时要回大陆,而母亲连买个缝纫机都得斟酌很久。父亲来台湾最后还是无法回大陆,母亲就更惨了,亲友间的支持全都没有了,变成异乡人,那种孤寂感很强烈、压力又大。因此,母亲在我十七八岁时即因口腔癌去世,后来祖母亦在我高三毕业时去世。在这样不同的环境里面,反而可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角度,去观察这个世界,加上看了许多小说的关系,就比较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口述:侯孝贤 采写本报特约记者林盈志发自台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