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开发扒掉明清古居，改建城市广场？

　　▲孩子们在古旧的房屋前玩耍。

　　▲千年古槐，小村的灵魂所在。

　　▲现存古居令人遥想明清风物。

　　供图/王小波

　　调查人：王小波

　　调查对象：固新村位于涉县县城东南10多公里处，原名故县，相传为唐末李克用屯兵筑城之地。由于西通山西、南至河南，地处交通要道，固新自古为商贾云集之地。

　　缘起：目前，一个巨大的机遇出现在固新村面前。这个过去以农业和外出务工为主要收入的村庄，以其典型的冀南山区古民居特色闯入了人们的视野，借着革命老区涉县旅游的春风，开发旅游资源成了当地最热门的话题。

　　古村落眼前的新机遇

　　固新村，这个太行山麓的村庄，有着开展旅游的一系列先天条件：交通便利，涉林公路绕村而过；古风犹存，村中至今保存着一系列明清时期的古建筑，寺庙、道观、券阁俱全；最为外人称道的还是当地一宝———村中矗立着一棵古槐树。据考证，这棵槐树至少有两千年的历史，古今题咏众多，有“中华第一槐”之美誉。

　　顺着石板路铺就的古街行走，两旁慢慢延伸出古韵来。土墙、石井、阁楼，一扇扇古老的大门渐次展开，一幅幅渐渐远去的乡村生活图景依次浮现，让行走其间的人有隔世之感。

　　午后，记者紧跟着孩子们的脚步来到小学，不经意间发现学校建在一处道观的原址上，省保单位的石牌明亮醒目，孩子们的喧闹在蔽日的浓荫里回荡。

　　村里更多的古建没有这样的保护警示。很多建筑都是新旧杂陈，贴着瓷砖的新房嵌在旧房的土墙中，有着精美雕花的木窗也被合金玻璃窗所取代。

　　现代生活方式正与古村争夺着领地。

　　这种争夺延续到新千年，转机出现了，由河北省地理研究所和河北省旅游开发研究中心等单位组成的专家组，在为涉县做整体旅游规划时来到了固新村，考察队立即被固新村浓郁的古风情所吸引。

　　专家们随后在总体规划中写道：“村镇格局仍有古风遗存，寨墙、券阁、古道、老屋等明清建筑保存完整，格局严谨，是本次考察新发现的重要景点，可为涉县古民居风情旅游的特色产品。”专家们建议尽快将此处申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防止居民大量新建翻修房屋造成建设性破坏，以旅游促保护，逐步建成冀南民居旅游中心。

　　“这是我们想了多年没有干成的事，主要是村子穷，没钱，现在机遇来了。”固新村负责旅游开发的副村支书刘学庭说，听到旅游开发的消息后大家都很振奋，村民自发捐款已有10多万元。

　　于是，涉县把开发古槐当作发展当地旅游事业的一项重大举措，一个名为“老槐树公园”的项目上马。

　　 旧貌新颜的利益考量

　　73岁的退休教师高明赋告诉记者，固新村原有东西南北四个石拱券，为四大城门，南北城门之间是一条古街，“中华第一槐”正位于北门附近的古街上。

　　拥有这独一无二资源的涉县，决心把大槐树变成摇钱树、聚宝盆。固新村离游人越来越近了，但对村民们来说，却是喜忧参半。

　　67岁的秦英兰坐在家门口乘凉，她的脚下是一片新土，拆迁正好拆到了她的家门口。从前只能透过邻居的墙角看到一些枝丫，现在她只要一推门，大槐树就耸立在眼前。

　　不时有远来的客人观看这棵老槐树。只要有人上前来问，秦英兰便会热情地为人讲起这棵“奇树”来。

　　“我们这里是先有树，后有村。饥荒的年头，老槐树多次‘开仓放粮’，槐树叶白天采了夜里又长出来，槐豆荚落下来，去拾豆荚的人不分先后，每个人拾到的一样多。这些年槐树长得不太好，枯枝常往下落，可槐枝从没有砸过人。都说槐树有灵，护佑着咱村哩……”

　　在固新村村民眼里，老槐树是他们的神树。记者看到，大槐树和它身边的颂槐亭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瓦砾之中，亭上依旧香火氤氲。古槐的确切年代已不可考，有史料记载说该槐树“植于秦汉，盛于唐宋”。

　　现在，老槐树部分已经枯朽，而存活的部分依然枝繁叶茂。

　　对于公园的开发，住在大槐树周边的村民都怀着朦胧的憧憬。公园到自家门口了，以后的日子该好过一些吧，秦兰英这样想着。

　　而此时的老槐树公园正在对外招商，这让固新村的部分村民有些担忧。担忧不仅在于，公园建成后他们将与朝夕相处的老槐树被一道围墙隔开，担忧还在于，因为缺钱，本村的资源被外来者开发的话，他们究竟能获得多少实际的利益？

　　大槐树西边残破的土地庙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记载了村民捐款的清单，但是，这份热情对整个项目来说毕竟是杯水车薪。

　　公园挤走明清老房

　　这座古槐树公园的上马立即引起了文物旅游界人士的质疑。

　　按照涉县的规划，老槐树公园将围绕着老槐树而建，公园东西长60米，南北长100米。据了解，包括周边环境，公园总面积达9000多平方米。

　　在涉县建设局测量队，记者见到了老槐树公园的设计效果图，效果图非常亮丽，整个公园如同一座气派的城市广常

　　计划拟定后，拆迁便摆在了面前。规划中的老槐树公园涉及到的拆迁户有70多户，今年五六月间，这项工作便开始了。

　　72岁的申竹廷如今暂住在离老槐树不远的亲戚家，说起这次搬迁，老人一脸忧伤。7月28日，老人向自己的老房子投去最后一瞥，那幢老屋，便在一阵烟尘中轰然倒下了。

　　申竹廷的房子在老槐树东的第二家。申竹廷说，他家的房子约35米长、13米宽，是从清朝留下来的祖产，他和一位堂弟共居其间。

　　“房子再旧也不愿意拆啊，那是祖先留下来的。”申竹廷说，自己的院子很大，有“五门相照”，过去老槐树长势旺盛时，还将密密匝匝的枝叶伸进了他家院落。古树、古院、院子里被人踏得光溜溜的石板，古色古香，在睡梦中他还时常回到那时的院落。

　　看到申竹廷在比划，一些村民也纷纷从暂住处出来，为记者指认自家老房子的位置。即使是在一片废墟上，他们对老房的记忆仍然惊人地准确。

　　在空地周围还残存着部分老房子，古朴自然，依稀能勾起人们对老槐树周边原貌的想像。

　　听到老槐树公园建设大量拆迁的消息后，郭康非常震惊，连声称：“太可惜１郭康是河北省地理研究所研究员，曾经两次上固新考察。让郭康等人不解的是，当地为什么要搞一个类似于城市广场的公园项目。

　　“做旅游，首先要明确市场定位。固新是一个具有典型冀南山区古民居特色的村庄，与山西的王家大院等处相比，固新虽然没有那么华丽，但固新有自己的优势，它是一个村镇的典型，这么大面积的古民居保存相对完整，目前非常罕见。可以预见，固新旅游的主要客源是城市人和现代人，因此在规划时要防止现代化建筑破坏了历史氛围。如果弄一个漂亮的城市公园，它为谁服务，它的市场又在哪里？”郭康说。

　　郭康认为，固新老槐树旅游项目，应该融入整个古村落旅游规划。“实际上，只要将老槐树周边的脏乱差稍加整治，移走一些有碍观瞻的电线杆和现代建筑，将老槐树的‘古’与周边房屋的‘古’突出出来，就能吸引游客。古街的狭窄恰能突出古树的苍劲，如果把老槐树放在偌大的亮丽广场里，槐树之大不易显露，古村之古也无从寻觅。”

　　 景点还是伤疤？

　　从涉县的有关信息上，可以看到当地领导对老槐树景点的要求：“在涉林路上能直接看到，但又要体现朦胧美，引导游客走近观看；在具体实施上，聘请古建专家、园林专家对道路、阁楼及周边环境进行统一设计，使公园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提升固新老槐树景点的档次；在建筑风格上，村内民居特别是公园周围，都要保持原貌，以明清风格进行复原。”

　　然而，对于突兀于古村边上的总面积达9000多平方米的现代化公园，如何与周边景物协调？这种要求能否落到实处，不能不令人生疑。那么，当初老槐树公园的规划是如何出炉的呢？

　　对于老槐树公园的建设，记者走访多个部门，听到了不同的说法。

　　在涉县文物旅游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广场的规划实施是建设局牵头在做，文物旅游局负责固新古槐明清一条街改建。而建设局也不知道老槐树公园的规划是谁定的，“上面交代下来，我们就去实地测量了，出了个效果图。”记者询问文物旅游局，在实施大规模拆迁时，有没有做文物普查，一位工作人员回答，固新村已经定级的文物并不多，对众多文物只能先救命、后治病，她还告诉记者，他们的工作一般是上面交代什么就去做什么。

　　我国著名的风景园林学家、北京大学教授谢凝高对景点破坏性开发有过诸多论述，对其统称为“三化”———人工化、商业化、城市化，称这“三化”正在蚕食我们身边的风景。老槐树公园是在建景点还是在添伤疤呢？

　　郭康说：“在这方面我们已经有不少败笔。比如赵州桥公园的建设，我就提出过反对意见。赵州桥应该是中国古代北方大地上水陆交界的代表性建筑，应该参照清明上河图和当地史料，恢复其古色古香的面貌，而建设成公园破坏了这种历史氛围。固新村要搞旅游开发建广尝停车场等服务设施，建在村外又有何妨？”

　　郭康认为，村民有改善居住条件的需求，老屋不适宜居住，可以从外面重辟宅基地，很多地方有成功的先例可循。

　　同样，涉县有关人士还对将要实施的固新古槐明清一条街表达了忧虑。据介绍，现在文物旅游局已经对改建拿出了两套方案，第一条方案是在固新古街上保留古建筑，将街面新式建筑复原成明清建筑，但1500余万元的预算让县里举棋不定，于是文物旅游局又拿出第二套方案，在通往涉林公园的广场上新建一条明清仿古式街，这样更简易更省钱。“你也仿明清，他也仿明清，人工化的建筑又能招来多少游客？”

　　站在固新老槐树跟前，一片空旷地直达涉林公路，新平整的地面与老屋比较起来，有些晃眼，如同一块新伤疤，遥想从前风物，令人不胜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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