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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这个时代让我百感交集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9月15日09:15 南方都市报

  作家余华的新小说《兄弟》(上部)8月初出版以来,在书市掀起热潮。刚问世一个月,此书就加印至35万册,阅读反响热烈。大有“纯文学”压倒“畅销”之势。

  这是余华第一部描写“文革”和当今现实的小说,在《兄弟》里,他开始进入当代生活,用大量的细节呈现了1960年到2005年11月中国社会的变化和中国人生活的变化。余华在后记中写道:“前一个是‘文革’中的故事,那是一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的时代

,相当于欧洲的中世纪,后一个是现在的故事,那是一个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的时代,更甚于今天的欧洲。一个西方人活四百年才能经历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

  9月6日,余华在北京五棵松一家咖啡馆里接受本报记者的采访,讲述他对“文革”的记忆,对现在社会的思考。

  余华

  1960年出生,浙江海盐人。现定居北京从事职业写作。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喊》、《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中篇小说集《我胆小如鼠》,随笔集《灵魂饭》等多部。其作品已经被翻译成英、法、德、荷兰、意大利、西班牙、挪威、日、韩等文在国外出版。

  “我所经历的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只能也一定要用”裂变”这个词来表达。这两个时代还是有一些过渡,我希望的就是能够把这个过渡写出来”

  这个东西,是可以拿出来的时候了

  记者(以下简称记):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你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活着》的主人公生活的年代是解放前,《许三观卖血记》写的是解放初的故事,《兄弟》又写了“文革”和现代社会,你小说中描写的时代越来越和我们今天接近了。

  余华(以下简称余):我确实是越写越近了。我觉得可能是当一个作家越来越成熟以后,他就越来越敢写离他更近的生活了。远的故事比较好写,因为你可以很轻松地发现它的传奇性,而近的故事里你却很难发现。

  记:《兄弟》作为一本纯文学书籍,能够在今天引起这么大的反响,这在你的意料当中吗?

  余:既出乎我的意料,又在我意料当中。没想到反响会这么热烈,完全是不由自主。但另一方面,我对自己也有自信,我有一种自信,这个东西,是可以拿出来的时候了。

  记:你在《兄弟》里写了一个暴富的李光头的成长史,你自己也说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暴富起来的一批人的影子……

  余:上世纪80年代暴富起来的人非常多,这里面很多人留下来了,也有很多人又忽然消失了,这是我们一个阶段性的社会现象。

  记:你想通过李光头这样一个形象,去表达什么呢?

  余:我从描写李光头的一个形象,还有这个故事里的许多其他的人物,可以看出我们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在,我们社会所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记:从《兄弟》的上部来看,是通过李光头这样一个小孩子,一个和你同龄的小孩子的眼睛,看到了一个形形色色“文革”社会和各种各样小人物的一些命运。他所看到的,是不是其实也跟你在童年所亲自看到的一些东西有关?

  余:我想是有很密切的关系的。这部小说是距离我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最近的一部。李光头和宋刚都是和我年龄差不多的,通过我们这样一代人的生活,展现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的生活,我们是如何过来的。虽然现在我们看今天和30年前的时代,似乎这两个时代是完全没有关系的,因为变化实在太大了,可是不能否认,这两个时代还是有一些过渡,我希望的就是能够把这个过渡写出来,这是非常重要的。

  40年,经历两个裂变的时代

  记:“文革”的时候,你跟李光头一样是个孩子,你那时候对“文革”的记忆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余:就像我《兄弟》所写的那样……大部分的东西我还是写出来了。我父母都是医生,我跟我哥哥就像野孩子一样,后来又像李光头一样,被反锁在屋子里。当时来看,那是个恐惧和欢乐交汇在一起的年代。大街上人们被打得头破血流,我亲眼看到有人被打得半死,从五层高楼上被人扔下来,摔死了。但是我可以不上学了,可以天天玩。

  记:那个时代充满了荒诞、混乱色彩。

  余:对,非常荒诞。大字报贴得到处都是,“文革”就是这样。有一天我居然看到满街都是批判我父亲的大字报。但是不要害怕,过了不到一个星期,我父亲的大字报上面已经全部贴上了批判别人的大字报了,大字报就像现在的新浪网,每天都更新,一层贴一层,那个厚,冬天风一吹,就像树叶一样哗哗哗响。我们也做过很多坏事,干过奇奇怪怪形形色色的坏事,甚至把教室所有的玻璃窗都砸碎,结果到了冬天我们冻得瑟瑟发抖,后悔之极。这就是“文革”,你做了坏事不会遭到惩罚。我小说里写去偷书,结果偷到红色高跟鞋的故事就是我亲自经历过的,当时我不知道鞋子的跟可以是高的,研究了半天,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些记忆非常鲜明,永远都无法忘记。现在回头看看,才30年,就已经天翻地覆,会觉得当时不可理解,可是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生活。

  记:好多人和你一样,经历了这两个年代,可是大多数都是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没有太多去思考这两个年代。而你却用这篇小说表达了你对这两个时代的思考。你的这种思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余:这种思考很早就已经有了。我前几年经常出国,我发现在国外就算比我大二十岁三十岁的人,他们的人生也只经历了一个时代,一个渐变的时代;而不会像我这样,经历了两个裂变的时代。他们觉得你怎么会生活在这样两个时代,而且这两个时代,第一个是禁欲和反人性的——我用简单的话说,其实比这个丰富得多;第二个又是纵欲的和人性泛滥的时代,发生在只有40岁的中国人身上。这是我们这一代作家的财富,因为对西方人来说,哪怕活到100岁也只是经历了一个时代的渐变,我所经历的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应该用“裂变”才可以表述,可以说是难以置信的两个时代。

  记:你用了“裂变”来形容这40年的中国,你能够告诉我,这个词在这里,代表了什么?

  余:我想,我只能也一定要用“裂变”这个词来表达,其他的词都是不够的。我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可是我还不知道,我该用什么东西来把它表达出来。一直写到《兄弟》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这些年社会的生活方式,价值观的改变,都是天翻地覆的。比如,我们以前都认为宋凡平那样的人才是英雄,而李光头是个调皮的不合传统的孩子,可是用今天的价值观来看,李光头才是个英雄。今天的价值观认为,成功者才是英雄。

  记:也就是说,现在的标准已经是多元化了的,甚至是有悖于传统的了?

  余:对。我的感受就是现在的价值观和我童年、少年时代所接受的价值观教育已经完全发生裂变了。

  记:你也感受到这种冲击?

  余:这种冲击是很大的,只不过你是在点点滴滴地感受到,但是写作的时候,我又集中地把它写出来。

  “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

  记:中国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经历了这么大跨度的两个时代,你觉得是幸还是不幸?

  余:我觉得是幸运的。起码对一个作家来说,这是个非常大的幸运。所以我在后记中有一个比喻:“文革”和今天比较,相当于欧洲中世纪与欧洲现在比较。假如欧洲的中世纪是以文艺复兴为结束标志的话,到今天也有四五百年了。在西方一个人要活四五百年才能经历的变化,在中国,活到40岁以上的人就已经都经历了。这对我来说是弥足珍贵的。

  记:对普通人来说呢?

  余:我们的生活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我记得前几年我回海盐去参加中学时代的聚会,结果大家一见面便打起来了。因为社会分化了,同学们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我再也不想参加这样的聚会了,因为反差太大了。有些人过得很好,很有钱。有些人却已经失业很多年了,还有一次我回老家,我父亲告诉我,一次家里有人来送煤气罐,那个送煤气罐的工人告诉我父亲,他是我的同学。我甚至还有同学因为生活贫困自杀了。我有同学当了官后贪污被抓了,结果有一天他托人来告诉我,几个监狱管理人员非常喜欢我的小说,希望我能够给他们邮寄过去几本我的签名书,来改善他在监狱里的待遇。这些都让我感喟万千。

  记:对这些,你的感慨是什么呢?

  余:正是因为有太多我们没有想像到的问题,我们才会对生活感受到惊奇,如果生活总是让你想像得到,也就不会那么丰富了。虽然变化这么急遽,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可是社会毕竟是在进步的。相比较“文革”的那种生活,相比过去的那个时代,我们的物质丰富了,精神的自由也大幅度提高了,在那个年代,精神上是没有任何自由的。

  记:总起来你还是肯定这个社会的。

  余:其实我们不该去简单地肯定或者否定它。它就是这样在前进,我们只能去跟着它走,不要做预言家,因为做预言家肯定是要失败的。当年IBM的董事长在造出第一台计算机的时候说,这个社会将来需要10台计算机就够了。可是他的预言失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法国的福煦元帅说飞机是个很好的玩具,可是它毫无军事价值,可是后来呢?这两个例子的意思是,时代永远走在人们的前面,我们如果能够跟上它就不错了,谁也无法预测今天的互联网会变成这样。

  记:你用了三个词来形容今天的社会……“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这几个词是你反复斟酌过的吗?

  余:这基本上概括了我在《兄弟》下部里表达的意思。

  记:这也是你对今天这个时代的一个评价吗?

  余:应该不算。我们现在的社会应该比我小说下部写的要丰富得多,“文革”现实也比我的上部描写的要丰富。因为小说比现实往往更集中,可能有些人认为故事是荒诞的,其实现实社会里,随时有比故事里更荒诞的事情发生,只不过是点点滴滴的,而文艺作品里却往往更加集中而已。

  这个千变万化而且难以捉摸的时代

  记:如果要你形容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你会用怎么样的词汇来描绘它?

  余:千变万化而且难以捉摸。正是因为它这两个特点,才更适合用小说来表达,而不适合我们用理论来表达。作家写的东西再好也没有生活丰富,但是作家可以用高度集中的东西,来让读者去思考。这两个时代我都是亲身经历的,感情都非常复杂。

  记:你觉得反思这两个年代的文学书多么?

  余:我觉得太少。中国有多少有才华的作家,可是他们大多都在写过去的故事,而没有写到今天的这个时代的故事,我慢慢地发现,我已经有书写今天的本领。下部还没有出来,但是我相信还是跟上部一样,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但是起码我这样去做了。任何一个伟大的作家,都是因为他书写了他所处的那个年代。尤其我们,处在了现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时代。

  记:文学创作既然是比较集中极端的故事,你怎么样才能使得自己的作品不偏激,不偏颇地去反映一个时代?

  余:我相信我的感觉和判断。有些深深触动你的东西,过了一段时间也不会忘却的东西,而且你每次想起都会给它增加一些什么意义的东西,这是可以写的东西。我想我有这个把握。

  记:通过这部小说,你是否也表达了你对这个时代的某种担心呢?

  余:我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担心也有,喜悦也有,难受也有。因为我觉得对我来说,一本小说应该是百感交集的,不应该只有一两种情感。

  记:这个时代也让你百感交集?

  余:这个时代就是让我百感交集。过去的那个时代让我百感交集,今天这个时代,更加让我百感交集。为什么我写过去那个时代只写了十多万字,可是现在的这个时代我努力要控制在30万字的原因也在于此。第一个时代显然是一个反人性的时代,但因为自己童年和少年都是从那里经历过来,就永远难忘,永远怀念它。第二个时代我们正在经历着,有很多很好的东西,但我称之为一个人性泛滥的时代,它有很多毛病。我生活在其间,还是要感谢它。

  采写:本报记者 姜英爽

  图:

  2005年8月6日,著名作家余华携新作《兄弟》在上海书展签名售书。

  中青在线供图

  余华新作《兄弟》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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