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童年

　　泉 涌

　　即使到现在，我还经常梦到父亲在下午三点的阳光下，挥舞着大扫把为我在场院里扑蜻蜓的情景，用一条长线拴了尾巴，如放起了一组色彩斑斓的风筝。后来据父亲回忆，那时候我才只有两岁，尚未到能够记事的年龄。所以直到现在我还固执地相信，孩子的目光清纯而深邃，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懂，只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该记的记不该记的则忘记

　　比起现在孩子们二十九英寸的视野，我们小时候的所见所闻才算是真正的大屏幕。午后的天上是无边的深蓝和通彻的阳光，大朵雪白的云被高空凛冽的风削平了底，是如来佛托起来欲压向美猴王的山。四周是繁茂嘈杂的田野，有蜻蜓、蝴蝶、蚱蜢游走其间。我们光溜溜地周身不着一根布丝，头顶柳条夹杂雏菊编成的花环，如河马似的潜在桥洞下，只把鼻子和眼睛露出水面，淘气地喷着水花。手试探着伸进桥墩的缝隙里，掏出来一只只老得浑身发暗了的草虾。或者将一蓬水草奋力拖上岸，有透明的小虾和银亮的鲫瓜子跳跃其间。捡出来的小虾直接掐头去尾生吃了，入口有淡淡的土腥味，捉到的小鱼则找一跟柳条把皮叶捋到梢上，露出根白滑柔韧的枝条来穿了鳃，亮闪闪地穿成一串带回家喂猫，或请妈妈收拾一下油炸了喂给自己。

　　沉闷的午后，能看见玉米地上方有袅袅的水汽颤抖着升起，到天上积攒成云再落下来。传说能够跳龙门的鲤鱼们，受不了水里的郁闷此起彼伏地跳出水面来透一口气。孩子们折一根棉槐条等候在水面上，眼疾手快地一棍抡过去，碰巧了能把条半尺长的鲤鱼扫成两半。河底的淤泥里摸得上老成了精的河蚌，壳上一圈圈的纹路密集如老树的年轮，煮熟了剜掉肉，空出两只庞大的壳，里面光辉灿烂的是均匀镀就的珍珠粉。里面盛上几块小石子，合上蚌壳用糨糊抹了布条封上口，就是小孩子手中振响的铃。

　　或者，抓一把麦粒用乳牙嚼了，从口角逼出雪白的淀粉沫，只剩下粘软的面筋。在竹竿上绑一根细细的竹枝，将面筋在枝头上反复粘缠好，悄悄伸到休憩的知了的背翅上，猛劲一捅，就收获了一树的惊噪。也有警觉的知了振翅远去，临去报复性地喷下一泡尿。如枯苗逢甘霖，仰了一中午晒得通红如熟蟹的小脸，感觉的是沁人心脾的清凉。

　　从田野中走来在田野里长大，肥沃的水土浸润了一条茁壮的根。回首斑斓的童年，已如遥观远古的神话，只希望田园的快乐不要从下一代的童年起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