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相约在秋天

　　茫茫人海里，你会与什么人不期而遇，与什么人擦肩而过，与什么人永不相逢，无数的偶然背后是否潜伏着宿命?

　　和一个城市也是这样。

　　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命定与机缘，重庆——这座山城，这个雾都，直至三峡大坝建成

　　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着机缘的转折，等待着命定中那个时刻的到来。

　　2003年秋天，三峡大坝一期移民工程结束后，我随中国作家访问团第一次来重庆。当时的重庆正在大规模的建设，她的气魄和独具的梦幻般的美震撼了我。如果把重庆比作一位美人，她就像被爱情重新唤醒的美妇，岁月的痕迹掩饰不住内心的憧憬。她有悠远斑斓的过去，又有青春焕发的今天，有江水润泽，有山峦映衬，蜿蜒而曲折的长江是她的飘飘裙带，或浓或淡的雾气是她若隐若现的面纱。她因有沧桑之感而宠辱不惊，她更因具备时尚的色调而重彩浓妆。她最不缺少文化底蕴，她也最不拒绝世俗的生活。她沉稳端庄，热情美艳；她秋水顾盼之间，矜持沉静却又风情万种。走在街巷里，一砖一石，一房一舍，看上去都有了生命，摸上去都有了体温。2003年的秋天，我的心在她的街头，在她的江面上，迷失了。

　　谁知此后竟一发不可收拾，2004年秋第二次来重庆；2005年秋，此刻，我第三次来到这里。

　　我相信，我与重庆的缘分之运发动了，一年一次相约，总是在秋季。

　　大足石刻造像，我见过的最美的石雕群，她的大气，她的精致，惊叹过后，感慨过后，我曾经在那里久久伫立。风雨侵蚀，难掩其四射的魅力，面对近千年前的鬼斧神工，你感受到的不止是宗教的庄严，更多的是俗界的几丝温暖，几丝感动。

　　去年的秋天，秋雨蒙蒙，我们参观了著名的大足石刻造像。景区没有什么人，天气有些凉意。我们都很安静，我们有很多感怀，但谁也没有说出口。

　　那些不知站立或坐卧了多少年的佛像，依然安详慈悲地俯望着我们。站立者高大挺拔，坐卧者端庄安逸，望着他们，你能感受到有目光在注视着你，你们之间有一种交流。菩萨们并不威严，毫无恫吓之意，他们关爱的眼神，含笑的面容，悯切的神情，令你恍然觉得，你和他们相识已久，你们或许彼此早是亲人。我由此想到，那些创造出这些造像的人们，那些千百年前的先人，他们应该有着怎样的大爱之心。

　　大足石刻的几幅照片，至今还储存在我的手机里。有时无意中翻看到，依然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今年夏天，我曾陪蒋子龙、叶梅、关仁山、欧阳黔森几位作家到贵州的沿河县沿乌江行走，乌江的对岸，便是重庆的酉阳。著名的龚滩古镇上，民居错落，居民们安逸闲适地吃着晚饭，走在蜿蜒崎岖的石板小路上，偶尔坐在一家家茶馆门前喝一杯热茶，与老人们聊上几句家常，滚滚乌江水在脚下汹涌而去，热得吐舌喘气的狗们蜷缩在屋檐之下。那种宁静，那种悠然，并不是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城里人消受得了的。发几句慨叹也是徒然。

　　老人们说，三峡大坝全面蓄水后，龚滩也要被淹掉。不过他们说，政府已经规划好了，古镇将原封不动地被迁移走。

　　渣滓洞、白公馆、磁器口，都是小说《红岩》描写过的地方。这里牺牲的革命先烈，很多人的名字我们耳熟能详。他们的事迹，我们几乎都知道。但是这里依然攫摄着我们的心。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牺牲的。我站在他们绣的五星红旗面前，感慨良多。他们是在黑暗统治的最后一刻被杀害的。他们的青春热血，洒在了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我们这些人还能够记得他们，我们还会在某些时刻怀念起他们。我们的下一代，我们的孩子们，他们还能知道这些人吗?他们还会为他们心痛、被他们感动吗?这些先烈，凭着坚定的信念，无畏无悔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们站在他们面前时，我们和他们的遗像对视时，我们也能做到无愧无悔吗?

　　秋风秋雨打落的树叶，散落在街上。从渣滓洞、白公馆走出来，每个人都是心情沉重。

　　山下，传来了热闹的市声，把我们从历史拉到了现实。

　　回到市里，天色已晚，建筑物上的霓虹灯亮起来。好像是刚刚感觉到，重庆的夜色是如此漂亮。夜色倒映在江水里，如梦如幻。

　　平素我就喜爱秋天，此刻，我更加喜爱秋天。我尤其喜爱重庆的秋天。

　　我和重庆的约会还刚刚开始，我们肯定会继续相约。应该还是在秋天。

　　杨志广：《中国作家》杂志副主编。著有长篇小说《六指枭雄》、《正义战士》。网络编辑：甘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