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华山路上

　　旧燕新巢

　　乔宗玉

　　花儿谢了，可以隔年再开，而人面却不知何处去。多少往事，就在这华山路上风流散尽啊

　　我的母校上海戏剧学院位于华山路上。这条幽雅、狭长的小路，在我的黛绿年华里，留下许多生动有趣而不可磨灭的记忆。

　　从校门左拐向前，紧走几步，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咖啡香味。靠华山医院这头的华山路，零星几家咖啡厅，里面放着轻音乐。有时，遇上烦心事，我便约上一两个朋友一道喝咖啡，聊聊天。不少好的创作构思，便是在这咖啡厅里酝酿完成。仅仅是彼此无意说出来的一个字、一句话，便是一个灵感，让我们僵滞的艺术神经顿时活跃起来。

　　走过华山医院，华山路绿树成荫，愈发清幽。学校对面有个小白杨餐厅，他们早上的外卖“葱油生煎包子”很好吃，炸得金灿灿的皮又薄又脆，里面的肉馅又嫩又鲜，我们经常在上午第二节课课间休息时，跑出来买这家店的包子吃。有时候，人多还要排队呢。

　　到了晚上，安徽小姑娘便挑着馄饨担出来了。别小看一碗馄饨，每当我们从剧场走出来，尤其在严寒的冬季，身上冷得直哆嗦，肚子饿得“咕咕”叫时，那小小一碗馄饨便散发出巨大的魔力。破破烂烂的木制桌椅摇摇摆摆，我们常常还没坐稳，碗中的馄饨已空空如也……

　　有时，在馄饨摊上，我们还能遇到刚从剧场出来的演员。他们多半是我们的师哥、师姐，见了面都很亲切。大家很快畅谈起来，说戏里的人物，说下一部戏的演出计划……我们在一旁静静听着，思忖着自己日后的人生道路该怎么走……

　　出校门向右走，有一座神秘、宁静的丁香花园，是晚清北洋大臣李鸿章专门为他的九姨太丁香建造的私人别墅。园内种植了许多丁香花，仲春时节，我从园外偶能见到几枝分外娇柔的紫丁香的花影，不禁联想到那位美丽、哀愁的丁香夫人。在这偌大的园子里，她的青春梦想还能飞翔么？也许，就像苏童小说《妻妾成群》描写的一样，争宠、得宠、失宠？花儿谢了，可以隔年再开，而人面却不知何处去了。

　　大约因为华山路在解放前是法租界的缘故，这儿掩映在梧桐树后的房子，都是一座座精致小巧的法式建筑。只是这建筑的主人已经不再是金发碧眼的洋人，而换作普通的上海市民。有一次，我看见一幢幢房子门口，都贴着一张寻人启事，说是一个女学生留洋多年归来后，寻找曾经教过自己的老师。师恩难忘呵，只是这里的房子太相似，当年的师生情又遗落在哪里呢？……忽然，一位看门的老翁站出来，问我:“你找到你老师了吗？”“什么？”我一愣，忙道:“您弄错人了！”

　　难道那位张贴寻人启事的姑娘长得跟我很像么？难道真如法国电影《维诺尼卡的双重生命》中表现的那样，我在这世上还有另一个生命载体么？她也像我这般多愁善感吗？像我这般热爱艺术吗？……怀着对那女子无尽的遐想，我缓步离开了老翁。

　　多少往事，就在这华山路上，风流散尽啊。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