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情鸟

　　拍案惊奇

　　钟洁玲

　　毕竟，平淡日子过久了，我们都回避强烈的东西，包括漠视爱情，怕受刺激－－竟是人不如鸟

　　一位朋友到新会的“小鸟天堂”玩掷圈游戏，套中一只相思鸟，然后不远百里，送到我家。那相思鸟长得非常漂亮，嘴巴鲜红，脸淡黄，背部橄榄绿，腹部鹅黄，翅膀上有三条色带，一红一黄一绿，热闹繁华，若依此搭配做裙子会有惊艳效果。

　　我们给鸟起了个名字叫小春，把它放在阳台上，正对着一棵六层楼高的凤凰树。为了给它找个伴，我从城东跑到城西的花鸟虫鱼集市。

　　找到一家鸟档，跟老板讲了原委，老板说:“你那只肯定是公的，现在拿出来摆卖的，全是公的。”我看着一笼相思鸟，对老板说:“给我挑一只母的吧。”他说:“不行，我这里只卖公的。这笼里全是公的，公的思念母的，才会唱歌。一公一母凑齐了，它就不唱了。你会品鸟吗？人家就想听相思鸟唱歌，所以鸟档都不卖母鸟。”

　　原来如此！只好让小春孤独地啼唱。此后，小春的歌声成了晨钟，每天早上准时响起，短短长长，委婉曲折，寂寞凄美。

　　两个月后，发生一桩怪事:这天，一只相思鸟擅自闯入我家，估计它是被小春的啼声迷惑，从凤凰树上一头扎下来，撞在阳台的落地玻璃门上，眩晕打摆，我把它捡起来关到小春的笼子里。

　　新来的相思鸟个头不大，毛色也没有小春艳丽，没想到它缓过气来却做了一个惊人的动作:它挤开小春站到横竿中央，忽然向后腾空，翻一个筋斗再立在横竿上，这一亮相，让我们惊喜不已，跟捡到宝似的，于是这飞来之鸟得了“小宝”之名。我盯着小宝，它也盯着我，仿佛可以交流，我心头一凛:这飞来之物到底是仙是妖？有了伴，小春果然不再啼唱，我们的“晨钟”就此哑了。

　　然而好景不长，几个月后，小春忽然不吃不喝，全身羽毛松开，病恹恹的，急得小宝围着它打转，用嘴巴不停地帮它梳理羽毛。第三天傍晚，小春死了。小宝仍在它身边磨蹭，跳跃，企图激活它。我们不得不把小春移走。

　　这个晚上，我们第一次听到小宝的啼叫，而且是彻夜哀鸣，叫声很奇怪，在一个单音节上循环往复，低徊不已，叫得四面八方陷入一片悲情之中。我乍睡乍醒，心里发毛:这么小巧的躯体怎能承载这么沉重的感情？

　　晨光曦微，小宝的哀声断了。我冲出阳台，目瞪口呆:小宝倒在笼底，刚刚死去。

　　想不到鸟类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殉情。那样轻微的生命也能表达爱情吗？我从没遇过这么壮烈的事情。

　　一年过去了，我在凤凰树密密匝匝的叶子之间，试图再觅一只身怀绝技情深义重的小鸟。有几次，我仿佛听到它的叫声，细察又踪影全无，一如我矛盾的心，既想遇见又怕遇见。毕竟，平淡日子过久了，我们都回避强烈的东西，包括漠视爱情，怕受刺激。

　　竟是人不如鸟。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