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范若丁回忆旧京

　　听范若丁回忆旧京

　　关于旧京，我希望自己也对它说些什么。

　　那是范若丁小说后面尚未来得及展开的，留待的悬念。

　　文/艾云

　　每个人的心底都留有一个最丰腴的地块去培养和浇灌他的旧梦。《旧京、旧京》可以说是在还范若丁一个夙愿，让他在秋叶般泛黄的记忆中，去钩沉他出生和成长的故地往事。

　　旧京是什么？简言之，旧京就是现在的河南开封。

　　旧京可不应该是现在人们看的模样。现在它被曾经那样辉煌璀璨的历史压得太狠，而流露出疲惫和寒怆的凄惶样。宋人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便是再现当年北宋东京开封的繁庶盛世。那时的开封可是世界无可媲美的都会。

　　如今，宋代开国皇帝赵匡胤“陈桥兵变”的陈桥，仍有当年拴马石遗址。一代儒皇赵徽宗，州桥暗道与名妓李师师幽会绻缱之地，明月当楼，物是人非。遥想当年，苏氏三杰、辛弃疾、一代词人柳永，清冽的宋词，写尽人间沧桑。

　　旧京里的相国寺，穆桂英，佘太君，杨家将在此聚兵，现在龙亭东西两侧的潘杨二湖，记载着两家的忠奸清浊。多少戏文写到宋代，便有传奇和演义；旧京，它承载了多少人的想象和旧梦？

　　范若丁，撷取一个旧京的历史片断，写上世纪40年代他少年时代记忆最深的年月。他以小油坊街为背景，摹状这条街上生活着的政客、将军、贵妇人、交际花、老板、牧师、女佣、裁缝等等。这里的凡家公馆，在内战年月，雕栏画栋也已蒙上尘垢和硝烟。凡家三少爷用自己的视角去观察、思索，思索旧京动乱中的人性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部长篇小说以人物为独立存在的章节，不动声色中，透着自己的悲凉和忧戚。动乱年月，普通人连同达官贵人的生活平静都被打破，失意将军黎焕如落难凤凰不如鸡一样地东撞西窜，仍是灰溜溜不知未来。而街坊甘裁缝和杂货老八之间的男人友情，是动乱中暖人的亮色。但甘裁缝当得知女儿为汉奸卖身而用剪刀扎死女儿那一笔，则有深长意味。那揪心的痛也让他无法活下去，最后一把火烧了自己与裁缝店。还有抽大烟的外婆，最后死掉，家人仿佛卸了一个包袱。这里面都有对人性的独到认识。

　　范若丁这部长篇小说，记叙着旧京内战的一段动乱，这动乱只是在摧毁人性中美好的东西，动乱培养不出人安恬、沉静、高贵的品质与情操。那么英姿倜傥、满腹经纶的大哥走向黄河一去无返，美丽的满身仙魅之气的金子姑娘从木桥上跳入河里，化成涟漪中的花蝶……旧京早已没有了原本的安详与静谧。秩序生活下的旧京若是织就的锦缎，动乱就是剪刀和斧将柔软精雅的东西剪砍成碎屑。唯有记忆深处的几个美丽女性挺毓的身影，那是大姨、凤表姐和秀表姐，那是旧京萧瑟城堞上一株株苏世芬芳的早春花。

　　《旧京、旧京》的后面用很短篇幅写了三少爷的浪漫选择，写他到中州大学的革命狂欢，却更是十分发人深省。范若丁再一次用平静而深刻的笔致，刻划了诸如冯科长、赵干事这些宁左勿右者的面目。为了表现自己的政绩，他们让学员将废井里的水淘完以后来喝，年轻的齐敏升等学员死于伤寒。民众如草根，只能在缝隙里挣扎。说古和戏文中的旧京绮梦，都随夕阳渐渐落到了古城的暗夜。小说隐而不彰的内在揭示之力，力透纸背，让人同时脊骨发凉。

　　范若丁是我的师长兼同乡。大概在前几年，来自旧京开封的张维、黄浦生、王虹昭、范若丁与我，讲到大家各自以旧京为背景写一本书。我们都没动静，范若丁老师则兑现诺言，推出《旧京、旧京》，让我们敬佩不已。

　　旧京是什么？

　　那里依旧有峨嵯的龙京，龙亭前长长的御道。那里有一条黄河河床底部高过铁塔尖端的”悬河”，日日惊扰旧京人的酣梦。那里有脂胭河、行宫角，有弯弯曲曲的胡同和小巷，有依旧围匝城廓的却已堞垛坍颓的古城墙，有城墙外斜斜漫漫的黄沙和沙脚下的柳树林。有沿墙城一条泛着碱花的土路，深处是白茸茸的芦苇。旧京里更有聪慧机灵的、却总说“我曾经阔过”的靠虚假安慰过活的人。这些人即使庶民一个，也总是玄想苦思，而不屑上手劳作。于是，日子就过成了抽象而没有具体。于是，旧京就仍在别人的起跑中，依旧蹲伏在北方的冬阳里晒暖。但睁开眼睛，却有刺眼的眩晕、辘辘饥肠。

　　关于旧京，我希望自己也对它说些什么。那是范若丁小说后面的尚未来得及展开的，留待的悬念。

　　《旧京、旧京》　范若丁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