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塔利班时代的阿富汗女人

　　编者按:

　　“提起阿富汗女人，眼前浮现的是上世纪80年代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刊登的那幅少女肖像，或是2001年上映的美国大片《逃离坎大哈》中的那对可怜姐妹。

　　从头到脚紧裹的长袍，显示着阿富汗社会对女人的禁锢；而面纱后的目光，流露出这

　　在外人的眼中，这，就是塔利班时代阿富汗女人的形象。

　　4年过去了，塔利班不再掌权而成流寇。阿富汗迎来了30多年来的首次议会大选。

　　在首都喀布尔街头，一张张面无表情的候选人海报随处可见。而那些女候选人光芒四射的海报，在喀布尔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骚动。她们为阿富汗政治注入了一种新成分:性感！这在阿富汗的政治中可是从来没有过的。阿富汗新宪法的制订者们规定，必须在议会中为妇女预留1/4的席位。这极大地改变了阿富汗女人的命运，也鼓舞了她们参政的热情。

　　然而，在这个仍然封闭、落后的山国，女人要在政治生活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不仅需要选票，更需要勇气。因为她们不但要抵制偏见、抗拒威胁，更要改变自己的落后观念。”

　　女人成阿富汗大选新亮点

　　塔利班政权被推翻将近四年了。在位于希布尔城的女子小学的教室里，人们似乎能够找到一些阿富汗的新气象。在黑板前，政府的一名选举官员正在向学生们介绍正在举行的阿富汗国会大选和地方议会的选举。

　　与弄明白如何填写选票相比，坐在讲台下的学生们似乎对一位突然出现在教室里的记者更感兴趣。女教师阿克芭扎妲用手猛拍桌面，大声训斥她的学生们:“你们为什么不认真听？只有你们弄明白了如何参加选举，才有可能去告诉其他人，才能在大选中作出自己的决定。难道你们不明白，你们就是阿富汗的未来吗？”

　　阿克芭扎妲是一位七年级的老师。但是她的学生年纪都不小了，从18岁到27岁都有。阿富汗的长年内战中断了这些妇女的学校教育。特别是在塔利班统治时期，当局是严禁妇女接受教育的。

　　如今，她们一方面在接受速成的学校教育，一方面也在学习一些基础的民主政治知识。她们学习如何投票，并且大多将她们的选票投给了自己的老师阿克芭扎妲。

　　这位29岁的女老师参加了阿富汗中部省份巴米扬的选举。她说:“在学校里，每段时间内，我只能帮助一群妇女。而如果我能够在省议会里取得一个席位的话，我就将为我的祖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美国主导的联军推翻塔利班政权将近四年了。阿富汗仍然在争取和平与稳定的道路上艰难前行。和以往相比，恐怖袭击活动相对少多了。如今，阿富汗有了一部新宪法，并且建立起了一整套的国家制度，例如比较完整的司法体系。外国投资者也陆续踏上这片因长年战乱而久违的土地。

　　然而，在首都喀布尔城外，阿富汗的大部分地区仍然十分贫困。这里全然没有法制可言，统治者是那些相互征战不休的军阀和大毒枭。他们根本不把阿富汗中央政府的权威放在眼里。

　　在去年的阿富汗总统选举中，卡尔扎伊获胜。这似乎给全阿富汗带来一个共同的领导人。但是，由于没有国家议会，特别是缺乏对地方政府的有效控制，卡尔扎伊无力对全国实行有效的管理，以致于不少阿富汗人嘲笑他为“喀布尔市长”。

　　只有当阿富汗人推出民选的领导人，代替现在掌握政权的军阀，这个国家才有可能享有真正的民主。这就是阿富汗大选重要性的原因所在。然而，即便如此，也很难说这能够有助于阿富汗获得稳定的局面。

　　长期以来，阿富汗的统治权被极少数的军事强人控制着。投票在这个国家看起来，是个十分陌生的事务。而眼下，在阿富汗的大街小巷的墙上、窗户上，都贴满了竞选的海报。这种情形和四处散落的、锈迹斑斑的前苏联时期的坦克相映衬，使得长年生活在战乱和极权统治下的阿富汗人对投票选举的认识十分模糊混乱。

　　“忠诚、信任、尽职，这就是假设我能当选的话，可以奉献给大家的。请投我一票吧！”一位候选人在向选民们演说时大声呼吁。还有不少候选人则向选民承诺，实现和平、解除武装或是重建家园。

　　然而，事实上，这些诱人的许诺只不过是一张张口头支票而已。因为要实现这些目标远非他们的能力所及。

　　此外，竞争这次大选中的249个国会议席和420个省议会席位的5800名代表都是以个人的身份参选的。国际危机组织(一个旨在阻止危机发生的国际组织)的资深阿富汗问题专家乔纳·纳森担心，没有政党的支持，这些独立候选人即使当选，也是一盘散沙，不会产生足够的政治影响力。

　　然而，即便如此，这场大选仍将改变阿富汗的政治面貌。在2004年1月通过的阿富汗新宪法中，有一项在阿富汗具有历史意义的条款。该条款规定，议会的四分之一的席位必须给妇女。这个比例甚至远远超过澳大利亚、加拿大、英国，甚至美国议会中妇女的比例。当然，这也招致了不少阿富汗男子的不满。

　　尽管，男女候选人的名字都将出现在选票上。但是，即使她们没有男候选人的票数多，那些获得相对多数选票的女候选人仍将获得议会中的席位。

　　这一规定极大地激发了阿富汗妇女的参政热情。“女人比男人更聪明，”阿克芭扎妲说，“也许我们不懂什么是政治。但是我们知道，这个社会需要什么，因为我们是母亲。男人只懂得他们自己的世界。”

　　偏见和死亡阻挠妇女从政

　　人们试图进行这个富有挑战性的政治尝试。由于受到社会偏见和安全因素的制约，那些女候选人在参选时仍有许多困难:她们无法单独旅行，也不能在清真寺(阿富汗的传统政治活动场所)参加竞选集会或是发表演讲。

　　此外，她们也不可能指望获得宗教领袖的支持，因为后者视妇女参政为一种可恶的行为。在塔利班统治时期，妇女的形象是不允许公开出现的，而且许多平民家庭也不让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在公开场合露面。

　　尽管与选民们实现沟通是如此的困难，在阿富汗仍然有565名妇女作为候选人参与竞选。在曾是塔利班统治心脏地带的坎大哈，不少女候选人甚至采取了逐户敲门拉选票的方式。在竞选活动中，她们甚至揭去面纱，露出自己的面容。

　　在保守色彩较淡的中部省份巴米扬，在塔利班执掌政权之前，这里的妇女是无须在家深居简出的。然而，即使如此，因为性别的缘故，这里的女候选人还是不得不作出某些让步。

　　现年30岁的茉扎伊·默哈迪是一名医生。在这次大选中，该省有7名妇女参选，她就是其中之一。然而，在参选前，她必须征得她的丈夫，还有家族中的男性成员的同意。

　　由于不能自己单独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外出，茉扎伊·默哈迪不得不雇佣了一名司机，并且租了一辆吉普车，以便能够到她选区内的那些偏远的山村开展竞选活动。此外，她的家所在的村子也比较偏僻，所以在她还在镇上租了一处房子，充作竞选期间的办公室。

　　在散发完参选之初印好的1万份海报和小册子之后，默哈迪开始担心，如何筹集资金来印刷更多的宣传材料。她估计，她现在已经花了大概2000多美元。而这超过了她做接生婆的月收入的6倍。

　　随着投票日的临近，她的竞选花费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变卖她的首饰，甚至她的嫁妆。阿富汗竞选委员会允许候选人在当地的广播电台进行竞选宣传。然而，在电台里做竞选广告，对于这些参加竞选的女候选人来说，花费实在是太大了。

　　幸运的是，默哈迪的丈夫非常支持她。他和默哈迪都认为，作出经济上的牺牲是值得的。他对默哈迪说:“金银首饰没什么。和为国家作贡献相比，它们一文不值。”

　　默哈迪强烈的参选决心，在阿富汗的女候选人中具有普遍性。她们大都很自信，认为自己能够比男人做得更好。25岁的女候选人瑞扎伊·海蒂说:“瞧瞧现在的阿富汗吧！我们只会做得更好。”在腐败盛行、部族掌权、军阀横行的阿富汗，舆论普遍认为，妇女不易受到这些政治弊端的影响。

　　这甚至有可能为她们争取到一些男性选民的选票。“她们手上没有沾过鲜血，”纳森说，“她们没有卷入以前的暴行。也许因为这个，男人们有可能投她们的票。”

　　从年初到现在，阿富汗暴力冲突频繁，大约有48名美军士兵和1000名阿富汗人被杀。自2001年塔利班政权被推翻以来，今年是阿富汗最血腥的一年。随着投票日的临近，暴力冲突不断加剧。

　　目前，已经有数名竞选工作人员和至少6名候选人被杀。阿富汗所有的女候选人都收到死亡威胁，要求她们放弃参选资格。选举官员们也收到威胁杀死女候选人的谣言。

　　虽然遭到炸弹警告，36岁的女候选人鲁兹·恰奇仍不屈服:“我相信安拉。我认为我是在从事一项对国家有益的工作。我将为之奋斗到最后一息。”

　　虽然大多数阿富汗人都谴责那些针对大选的暴力活动，但是对于那些针对妇女参选的恐怖威胁，却很少有人提出批评。很多男人都认为，女人参与政治活动是极其有害的。这种想法在阿富汗报纸的专栏文章、公共场合的演讲以及私下的谈话中都有反映。

　　一些男人认为，如果女人当选议员的话，将会剥夺他们的权利；而另一些男人则迷信地认为，一个女人当政的国家注定要失败。而那些抗击苏联入侵的老兵则认为，这些女人从未给国家作出贡献，她们没有资格参政。

　　在喀布尔举行的一场公开辩论中，人们唇枪舌剑，讨论异常激烈。前阿訇哈奇·阿布杜尔·萨特说，无论是世俗社会，还是宗教组织，都没有授权妇女参与政治活动。

　　仅给女人参政的权利还不够

　　彼得·厄本是竞选联合管理委员会(一个由阿富汗和各国专家组成的，负责监督阿富汗大选的国际组织)的一名丹麦籍专家。他认为，妇女参政有助于建立一个高效的政府。厄本在科索沃、波斯尼亚和伊拉克都从事过帮助建立民主政治的活动。

　　他说，他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发现:”与男人相比，她们在重建民主政治生活中做得更好。她们往往能够为国家建设提供一些新的见解，并且有助于议会顺利运转。”

　　内斯汀·戈斯是一名阿富汗大学的女教授。在结束了多年流亡美国的岁月之后，她回到国内，帮助阿富汗的候选人进行政治培训。她认为，如果阿富汗能出现女议员或是女政治家的话，那么将对阿富汗的年轻一代产生有益的影响。

　　她说:“在美国，女人可以成为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或是影视体育明星。然而，在阿富汗，即使贵为第一夫人，全国也没有多少人能够识得尊容。我们需要为年轻人树立一些典型人物。”

　　即便如此，为妇女预留四分之一的议会席位，在这个极其封闭的国家已经是破天荒式的变革了。仅仅在四年前，在塔利班当政时期，如果没有男性亲属的陪同，阿富汗的女人甚至不准在大街上行走。

　　由于有预留的席位，即使是在那些保守色彩较浓的省份，那些女候选人只要得到为数不多的选票，就可以进入国家的议会。但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那些将来的女议员还是难以在议会中发挥作用。因为在实际的政治生活中，还有许多障碍阻止她们实现自己的权利。

　　纳森认为，尽管在将来的议会中，妇女将占到四分之一的比例，但仍然不能保证，她们在决定国家的重要事务(如国防、外交和预算等)时，扮演重要的角色。

　　她说:“你不能仅仅将妇女领进议会就算完事。你必须采取措施确保她们在决定国家重大事务时发出自己的声音。”

　　戈斯也同样认为，仅仅靠政府预留一定比例的席位给妇女，是不足以克服许多个世纪以来的偏见造成的对妇女的压制。最近，在喀布尔对候选人的一次演讲中，戈斯注意到一个细节。在演讲的中间休息时间里，男候选人出去取咖啡喝，而女候选人们则都坐在座位上不动。

　　当戈斯问她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取咖啡时，她们回答说，那儿不是她们该去的地方。戈斯愤怒地挥动着雪茄，冲这群女人吼道:“女士们，只有你们先学会服务自己，才有可能为自己的国家服务。”

　　然而，仍然没有一个妇女有所行动。“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戈斯说。“我们已经能够让妇女进入政府和议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下一步我们必须让她们敢于像男人一样行事。只有做到这一点，她们才有可能在政治活动中发挥作用。”

　　让人欣慰的是，已经有女候选人意识到这一点了。女医生默哈迪就是其中的一个。她代表中部省份巴米扬竞选议员。

　　在她的竞选纲领中，她不仅要求争取妇女的合法权利，而且要求在那些贫困地区建立学校和诊所。尽管因为参加竞选活动而累得筋疲力尽，但她仍然坚持逐家逐户地敲门拜访选民。默哈迪极力游说那些对竞选漠不关心的部族领袖，向每一个遇到的人散发自己的竞选材料。

　　她说:“阿富汗的新宪法赋予女人权利。现在轮到我们行使这些权利为国家做事的时候了。”她知道，虽然很困难，自己已经付出很多，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如果现在就放弃的话，就将失去更多。

　　翟江红

　　图:

　　阿富汗新宪法的制订者们规定，必须在议会中为妇女预留1/4的席位。这极大地改变了阿富汗女人的命运，也鼓舞了她们参政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