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胶[1]

　　上海姑娘丽鹃嫁给了一个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的东北小伙子亚平。小夫妻亲密无间，恩爱无比。但婆婆到来后，温馨的小家生活开始发生质变。婆婆传统思想严重，希望以自己的生活方式去影响改造上海媳妇，她认为女人应该多做些家务、克勤克俭，以丈夫孩子为中心，把家中最好的东西留给男人吃。这些思想与丽鹃现代的生活方式完全冲突，婆媳之间的矛盾与日俱增，摩擦不断升级。

　　●丽鹃第二天为表现出新媳妇的亲善,准点跟亚平在火车站南一出口碰头了，焦急地等待将要迟50分钟到达的火车。

　　一

　　胡丽鹃的网名叫“给点阳光就灿烂”。她很爱笑，是因为每天值得高兴的事情太多了。笑起来连粉红的牙肉和有点四环素牙一起暴露于人眼前。但她的好心情自打婆婆公公来了以后，就像是阳光下的一片乌云，而这片云，恰巧挡住了所有的灿烂。

　　婆婆公公来以前，丈夫亚平也算是预先通知过丽娟。丽鹃高兴地说：“好啊好啊！来吧来吧，家里有人看门，上班都放心些。你就说欢迎１

　　亚平说：“我就知道你好。早就跟他们说了，丽鹃都盼他们来呢！这不，他们明天下午就到了。” “啊？……你这算什么啊？我欢迎是我自己的话，干吗要你代表？你代表以前总要知会我一下吧１丽鹃突然觉得自己的热情似乎有点自作多情。亚平父母为首期这15万慷慨捐赠了两万，自然就有了两万的权利。这权利若单看成是两万，不多，可这两万是首付的一部分，加上全部贷款，那就是50万，50万，若少了那两万，自己的房子就只能买43万的，若只能买43万的，就不能挑现在这个东头6复7楼的大房子，而只能住在西头的二楼。哪怕再差半年，这房子不是50万而是100万。这两万块钱，支援得是多么地及时，多么地有远见，多么地远水解决了近渴……从感情的角度讲，丽鹃觉得这是一辈子的感恩！打算以后加了利息还。

　　“明天咱们一起去火车站接。”亚平擦着冰箱，收拾着里面的陈年老货。丽鹃跟亚平的打算是，先把家里差不多地总体收拾一遍，让老人有种一进门四下光鲜的感觉就成。

　　“不行！你也不早跟我说，我明天下午有趟稿子得结，版面都空等着呢，哪能说不去就不去？你一人接不就行了吗？干吗非得两人一起？你去接，我早点下班，回来安排安排晚饭什么的。”

　　“你怎么这样呀？咱爸妈不是头一回来吗？你接都不接，他们得有想法，别是你不欢迎？单位的事，再大都是小事，自家的事，再小都是大事。做媳妇的，至少头两天得表现表现吧？！晚饭不用你弄，一起出去吃吧，还方便。你那手艺，肯定不合咱妈胃口。”

　　“喂！喂！说清楚，谁爸妈？是你爸妈！别用个‘咱’字，容易引起歧义。我爸妈上个礼拜还过来打过麻将呢！是！我工作不重要，你爸妈重要。没问题啊，我明天就辞了工作去接你爸妈去，不就一个月三四千块钱吗！哪比得上让二老开心重要呀１

　　“哎！丽鹃!你这话我不爱听啊！你只能当我的面儿说说，要是在咱妈跟前也这么说，老人要不乐意了啊!我先跟你打好预防针，爸妈这次来，在这又不是住一辈子不走，就那么几天，你要收点儿小性儿，跟我可以使劲闹，在老人面前要乖乖的，做个听话孩子，知道不？”

　　“切！好了，好了，知道了！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行了吧？”

　　丽鹃第二天为表现出新媳妇的亲善,准点跟亚平在火车站南一出口碰头了，焦急地等待将要迟50分钟到达的火车。当然，工作是没辞的，工作也是干完的，牺牲的是丽鹃今天早上如金条般珍贵的睡眠。

　　丽鹃不是第一次看到公婆。倒是每次看到他们都觉得他们是刚从严冬大雪里钻出洞的熊，毛厚皮重，特怕寒又全副武装地抗寒。跟婆婆比，皮靴皮短裙，只一件薄羊绒外套的丽鹃，简直就是在赤道上生活了。

　　二

　　丽鹃把亚平带回家是迫不得已的事情，那天在街上勾肩搭背被邻居小华姆妈撞见，丽鹃就预料到不等自己回家，娘就知道了。

　　“啥人？老板啊？美国绿卡啊？小开啊？”“你怎么这么俗气呀？讲来讲去就是出国，钱，没二话。就是工薪阶层。普通人。”“哎呀！帮帮忙！你脑子里有糨糊啊？淮海路上丢块砖头下去，砸到十个人，五个老板，四个老外，你怎么把惟一一个给抱回家了？前面小芳，样子生得像只夜壶，都钓到个老外，我看她大概除了I LOVE YOU，白白，哈喽，和肢体语言以外，什么都不会，那样子的都嫁到美国去了，我养你到大学，连块手绢都不洗的，到最后要跟个乡下人啊！我看你书读到屁眼里去了。真是读书越多脑子越锈，他干什么的啊？”“搞电脑的。交大毕业的。”“交大毕业了不起啊？淮海路上丢块砖头下去，五个搞电脑，四个搞外贸，不是交大，就是复旦。这都能蒙住你的眼？”“你怎么老往淮海路丢砖头？一点都不环保。我谈对象，要你管？我喜欢就喜欢，你想找什么样的，你自己去找１

　　丽鹃生在小市民的家庭，内心里却一直渴望摆脱那种纷杂的环境，不要每天踮着脚迈过污水横流的菜场；不要隔壁邻居放个屁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要没有个人空间，跟父母挤一间房一直到上大学……

　　小时候她们班的班长，家里父母是中学教师，小姑娘文文静静，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懂礼貌，很讨老师喜欢。那个班长家里是有钢琴的，从小被送去学芭蕾，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书房和卧室！把丽鹃给羡慕坏了！

　　从那时起，丽鹃就希望自己能学得跟班长一样有教养，不希望自己一张口就被人听出弄堂的身份，为这，还偷偷模仿了班长好些时候。“我以后一定要脱离弄堂，弄堂家的上海小男人，为几分菜钱讨价还价的不予考虑。”这就是丽鹃找对象的基本要求。

　　“老娘给你提方向提要求，还不是为你好？还不是怕你嫁过去以后受罪？他工资多少？”

　　“还没到问的时候呢！我怎么好意思问人家？”

　　“你下礼拜带过来，老娘替你一审，全明白了。”

　　“去去去，等下给你吓跑了。”

　　丽娟娘抬眼看看丽娟不悦的神情，“你放心，你老娘风浪里混了多少年了？这点事情搞不定，我乌龟倒爬。”

　　亚平第一次上门的时候，丽鹃妈还特地到门口小店花10块钱把头发吹了吹，丽鹃的爸爸也乐颠颠地下厨烧了拿手的鳝糊羹、椒盐小黄鱼。

　　“来来，坐！小李是吧？”

　　“阿姨１

　　“家里地方小，不好意思。上海的房子就这样呀！我们家还算好的咧，一楼半老刘家，三代同堂好几十年！不过我们这里位置好呀！散步都能到淮海路，现在拆迁都拆到一大会址了，过不了两年就到我们家了！不要小看这套房子哦！不给套三室一厅，我是不搬的１丽鹃妈以此来抬高身价，意指自己家也算是城市小资产阶级。

　　亚平腼腆地笑笑。

　　“听你口音是北方人啊？”

　　“嗯，家在牡丹江，考大学到上海。”

　　“好远的，不容易啊！要是上海没人，肯定也留不下来。”

　　“不是啊！就是人才招聘的时候应聘上的。”

　　“我晓得你搞电脑，搞技术的吃的是辛苦饭，跟丽鹃爸爸一样，忙嘛忙死，闲的时候也开心。他爸爸的船厂，一有船回来维修，他都几天几夜不睡觉的！不过收入倒也还可以，虽说不富裕，饿倒饿不死。你们呢？忙不忙？”

　　“挺忙的。”

　　“年轻人，忙点好，学到东西是自己的，而且忙点收入高呀！现在都不怕忙，就怕闲着。你们那里待遇还好吧？”

　　“还行，一个月五六千的样子。”

　　“五千多？那不多啊！大学毕业出来也就这样啊？隔壁小吴跑跑出租，辛苦点一个月也有这个数！读书多真是折本啊！不如早工作早赚钱。读书多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

　　亚平尴尬地点着头，不晓得怎么接话。

　　丽鹃妈继续，“你父母呢？做什么工作的？身体都还好吧？”

　　“普通工人。工厂不景气，母亲退休了，父亲也提前退了。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在哈尔滨工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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