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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丰,纸的浮世绘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0月05日04:37 四川新闻网-成都晚报

  ◎周一

  纸在日常生活中简直无处不在,再平常不过了,谁能弄得清全世界已经用了多少纸、正在用多少纸、还要用多少纸呢?古时人们曾把字写在一片片的、以草绳相连的竹简上,一篇文章写得长一点,可以写几十斤竹简。在蔡伦发明造纸术1000多年以后,明朝人宋应星在他的著作《天工开物》中图文并茂地详细记述了当时流行的造纸工艺。今天,在贵州

省贞丰县的小屯乡,人们依然以树皮为原料,以数百年前盛行的古法手工造纸。在这里,造纸的每一道工序甚至每一件器具的名称都与《天工开物》中的描述别无二致。

  小河里浸满了黑色或褐色的树皮

  贞丰县位于北盘江南岸,号称“布依之都”,全县34万人口中,布依族人口在20万以上,是贵州省布依族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县。小屯乡距离贞丰县城不算很远,不过在县城打听“小屯造纸”时,几乎人人一脸茫然:“晓不得。你搞哪样嘛?”小屯手工造纸的历史虽然不短,但似乎始终“养在深闺人未识”。第二天一早,阳光灿烂得令人生疑,要知道贵州素有“天无三日晴”之说,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实属稀罕。从贞丰县城到小屯,每天总共有4班中巴车,一律破旧不堪。司机抱怨说:“主要是路烂,要不然车子就不会搞得这么烂。好多年前就说要修路了,到现在也不见修。”从县城到小屯的乡村公路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坑洼,非常颠簸,起起伏伏地让人感觉有点像是在乘船。不到30公里的路程,耗时近一个半小时。途中经过一处巨大的溶洞,黑黝黝的洞口犹如张开的大嘴。在号称“喀斯特王国”的贵州,山野间这样的溶洞多如牛毛。

  在龙井村下车后,中巴车继续晃晃荡荡地向着前方5公里外的小屯乡政府驻地驶去,据同车的老乡讲,那里有家旅社,但是“臭得很,你们不习惯。”站在名至实归的“马路”中央,第一眼就望见路基下面四散的纸槽和石甑,旁边的小河里浸满了黑色或褐色的树皮。路两侧是低矮的山丘,朴实的砖瓦房从半山坡延伸到山脚下。一个个罩在白色塑料棚下的纸槽煞是扎眼,三三两两的身影不紧不慢地穿行其间,我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也清晰地感觉到从各个方向投来的、同样好奇的目光——这个安静的小山村,想来平日里鲜有陌生人光顾。

  “你搞哪样啊?”就在我东张西望的时候,一个穿着拖鞋的大汉朝这边走过来,相距老远就发出一声底气十足的呵喝。我心中不由得一惊,抓着摄影包的手紧了紧:这村里民风强悍啊,来者不善。待到他走近,才看清分明是一脸的微笑。来的这位大汉叫刘世阳,是龙井村屈指可数的抄纸好手,也是村里“曝光率”最高的“名人”。刘世阳家在村口的路边上,公路在家门外形成一个大转弯。“搞采访搞摄影的都是到我家,中央电视台的也是到我家。”在家中他拿出一叠花花绿绿的名片给我看,其中有一张名片是原《南方周末》摄影记者周浩留下的,刘世阳回忆说:“周浩是最早把我们报道出去的,当时他就吃住在我家,住了整整一个礼拜,我们上山采料他也跟着拍,我们下料他也跟着拍。”随即他又说:“你也可以住我家,我家有地方住,安全得很。”

  年过半百的刘世阳身板格外硬朗,几个月前上山采石头不慎被砸伤,一直在家疗养。不过,他对这期间的“误工”似乎并不在意,“我们这儿抄纸只是一门手艺,算不上生意。”

  小屯人造纸的历史可以上溯到清朝乾隆年间。当时重庆南川县一位龙姓纸匠为避难,携家带口逃到千里外的小屯并定居下来,自然还是靠造纸的手艺过日子。一传十、十传百,这手艺逐渐传遍了小屯,龙井村、半坡村、羊寨、老漆凼等逐渐成了著名的“抄纸村”。虽说靠手工造纸发财绝无可能,但几百年来正是靠着这手艺和勤劳,耕地不多的小屯人也能自给自足。龙井村是个山坳里的小村落,虽然只有几十户人家,但是家家户户都从事手工造纸,由此成了目前小屯乡古法造纸规模最大、最集中的一个村。贞丰县旅游局曾经多次尝试将龙井村开发成一处景点以吸引游客,因为交通不便等原因,始终不能真正实施。贞丰县城到小屯的坎坷公路从村里穿过,每天寥寥可数的几趟破旧中巴车从县城载来生活用品和过时的新闻,也把抄好的纸载出去。

  多少年以来,除去将抄好的纸送到贵阳、昆明等地出售之外,龙井村与外界鲜有接触。最早到龙井村的游客是1990年前后的一批美国游客。据刘世阳讲,当时的村民一见有外人来,就纷纷放下帘子(抄纸的工具),回家睡觉去了。“现在好多了,那时候你来根本就不让你拍。”的确,今天的龙井村人已经能够坦然面对陌生的面孔了,不过对照相机依旧比较敏感。当我在作坊间拍照时,镜头里的男人们大多一言不发,专注于手头的活儿,女人们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要照我的相啊,我要骂你的哟。”

  在龙井村,除了农忙季节或红白喜事,每天一大早各个作坊就必定准时开工,无论寒暑,风雨无阻。想看到完整的过程,别说两三天了,一个礼拜也不够。从采料备料算起,手工造纸的完整周期有一个多月,包括浸泡树皮、石灰腌制、堆料发酵、蒸煮、摊晒、日光漂白、洗料切料、打浆、抄纸、焙干等大大小小共计72道工序,除了个别工序如打浆以电动打浆机代替人力石臼之外,一切都与古法无异。由于腰伤尚未痊愈,或走或站,时间稍稍长一些,刘世阳就得坐下歇一会,即便如此,他仍坚持陪着我到作坊参观和拍摄,并以有时我听不太懂的方言介绍每一道工序。他一再解释道:“今天你能看到的只是部分工序,还有很多工序,你不呆上一段时间就看不到。”

  造纸在这里被一概称之为“抄纸”——72道工序虽说缺一不可,最惹眼的还是抄纸:双手持着木框在纸槽中舀水,继而有节奏地左右摇晃让水沥出;木框的中间是一片以竹篾条编制的帘子,水沥干后,帘子上就剩下一层薄薄的纸浆;最后取出帘子,将其倒扣在垛板上,揭开帘子后,垛板上就留下一张湿润的纸膜。抄纸是在纸槽中进行的,看上去一天到晚就在纸槽旁站着,一双手端着木头框子在水里比划比划,挺轻闲的,实际上恰好相反,抄纸不但需要强劲的臂力,还需要相当的细心:每当在纸槽中舀水的时候,双手与双臂承受的重量不下20公斤;纸要抄得恰到好处,抄轻了纸就太薄抄重了纸就太厚,太薄的话出不了好品相,太厚则会增加成本。所以这抄纸的活只有汉子才能胜任,而且性子还得好,脾气急躁毛糙的抄不了纸。相应的,焙纸的活只有女人才能胜任,那种耐心和细致男人是达不到的。再说了,纸的品相好坏,焙纸这一道工序至关重要。堆料、漂白、切料这些工序则需要男女老幼一家人合力完成,上阵父子兵埃如此这般,从早到晚,一家人可以抄大约1000张纸。想要有点赚头,这72道工序就得道道抠紧了,如若不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要知道一张纸的利润是以“厘”来计的。

  抄纸的人越来越少了

  像小屯其他的造纸人家一样,龙井村多数人家抄的纸是白棉纸——一种用途渐少的民用纸,刘世阳家抄的则是带有或粗或细的花纹、摸上去犹如绢布一般的“黄筋纸”。一个偶然的机会,这种纸被前来参观的美国人相中,从此不间断地常年订购,也算是给刘家带来了点“外汇收入”。“他到中国来,跑了很多地方,最后在我家找到这种纸。”刘抱出一沓“黄筋纸”给我看,大概有四五种不同纹样的纸张,手感也各不相同。刘自己给它们编了型号,一号纸、二号纸,听起来还很专业的。我奇怪地问他:“美国人订购这种纸做什么呢?”刘摇摇头,一脸茫然地说:“哪个晓得嘛。”这种纸的售价为每张2角5分,在龙井村乃至整个小屯,这恐怕就已经是天价了。刘还说,他晓得这些纸到了国外会翻几倍甚至十几倍的价钱,但他还是很知足,村里人都羡慕他呢。不过,这种纸抄起来更为费时费力,为了保证纸内纤维纹路的自然和清晰,就连打浆这一道工序也仍然以人力踩捣石臼来完成。在龙井人眼中撞了大运的刘家,家中的陈设与其他人家一样简单,惟有一部绿色的电话机格外显眼。刘家是龙井村为数不多的拥有电话的人家。刘解释说,主要是为了方便订纸的人能够与自己联系,平时他也打电话给外地的亲戚,以及那些曾来这里采访的“朋友”。

  毕竟敌不过时代的变迁,在机制纸的冲击之下,手工纸的市场越来越小,成本则显得越来越高。现今白绵纸的市场很小,除银行的捆钞纸之外,主要就是丧葬用纸、风筝纸等民间用纸,虽说与机制纸相比还是有一定的价格优势,一旦较真地计算起劳力成本来就让人感觉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抄纸不是一两个人的活,需要全家人分工协作。72道造纸工序一个都不能少,每天不等天亮就开工,一直忙到天黑。即便耗去如此之多的心力与体力,一户人家一天所抄的纸换算成市价不过二三十块钱,所以许多年轻人老早以前就谋划着去外地打工挣钱了。关兴高速公路开通以后,出门打工的年轻人无须到贞丰县城或者州府兴义去乘车,“只要在马路边摆摆手就坐上车到贵阳了”。

  都21世纪了,抄纸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刘世阳回忆说,十多年前小屯乡龙井村以及周围甘家湾、老漆凼等村的抄纸户尚有四五百家之多,如今可能只剩下一百多户了。抄纸这个行当还能够在龙井村、在小屯维持多久需要打个大大的问号。再过些年头,也许那些抄纸的作坊会当真变为历史遗迹,变成索然无味的观光景点。刘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上小学,墙壁上贴着几张三好学生之类的大红奖状。刘有点感慨地说,抄纸也就是他这辈子的事,这门手艺太辛苦了。

  两天后我必须得返回了,刘世阳将我送上车,他挥着生满老茧的大手,以固有的洪钟般的嗓音说:“以后再来耍嘛。”又过了些天,刘打电话告诉我,他的腰伤已经基本上好了,可以继续抄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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