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峪沟答问（新游记）

　　周涛

　　吐鲁番有个吐峪沟，人问：“去过没有？”迟疑沉吟道：“好像去过。”其实没去过，因为常看到画家画吐峪沟的作品，看多了，以为去过。于是反问道：“吐峪沟有什么特别值得看的？”人答：“佛教文明与伊斯兰文明交汇的典型。”

　　听了不以为然，一个旅游景点搞那么大一顶帽子干什么？

　　结果还是去了。

　　车入两山之间，行十数公里，两旁山皆土红色，如火焰燃过，望之犹有余温。似砖窑废垒，炭火灰烬，寸草不生，独木不存。

　　忽然转过，一谷横陈眼底，竟闪出一派浓绿，泥墙小院，高低错落，街巷庭院，颇具规模。百年桑榆犹伸枝臂，千亩葡萄正掩碧珠。仿佛花果山，依稀水帘洞。几百户人家，组成乡镇；数千名游客，车来人往。不远处，几座麻扎墓地高大宏伟，立在坡上，令人想到彼世界对此世界的俯视和提醒。

　　走进吐峪沟就是走进千年以前，此间无物不古，惟人是新。古树、院落、泥墙、木门，雕花的门窗和床架，土坯砌成的临河的院栏，都使人错乱古今，以为一盏油灯是阿拉丁神灯，仿佛一块花毯是阿拉伯飞毯，恍恍惚惚走进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可以肯定，千年以来吐峪沟的居民就是这么过的，纳凉，饮清泉，吃自家种的葡萄，养几只羊，种几亩地，住在这古朴但相当舒适的土木建筑里，演出些个悲欢聚散，爱情故事，本质上也与京都无异。人说：“吐峪沟如此这般已经过了至少有三千年了。”过去因为交通不便，阻隔出这么一方古风犹存的绿谷遗民。

　　历史文化的活化石。

　　于是便想到，世界往往呈现为两极并存状态。如此干旱之地，竟然产生出如此晶莹甘甜的葡萄；如此贫瘠多碱的荒地，竟然产生出如同高科技产品般纹路细密优雅、巨型炮弹一样完美的脆甜哈密瓜。世界是荒诞的，自相矛盾的，因而这世界是活的、奇妙的、充满希望的。

　　于是便问人：“除了你那个伊斯兰文明和佛教文明之类的大帽子，还有没有更简单的办法介绍吐峪沟？”

　　人答不出来。

　　告曰：有，两个字，古怪。三千年一成不变保留至今，还不算古吗？两边火焰山烧过似的干热之地，忽出此一谷世外葡萄园，还不怪吗？所以吐峪沟这个地方，一古二怪。

　　古怪的地方还不值得看吗？但是别忘了，最早发现这古怪的，是画家们，其中有一位叫黄建新。他的父亲是解放和田的大名鼎鼎的地委书记黄诚，但是他没有继承父志，当了画家。

　　《人民日报》 (2005年10月08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