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印公路上的十二天（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太行精神颂）

　　田际明

　　这已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我们是中国驻印军暂编独立汽车第一团的驾驶兵，其中大多数人来自昆明和西北的大专院校，为了抗日救国，我们毅然投笔从戎。在印度兰姆伽的训练基地通过短期的汽车

　　1945年7月8日我们满怀激情地从雷多出发了，目的地是祖国的昆明。这是一个美丽的清晨，太阳放出光芒，我们八十辆吉普车列队前行，直向东方。走不多远就是险峻的山峦，公路在半山腰中盘旋，路面很窄，又有许多V字形的弯，习惯在印度柏油路上驾车，眼前的道路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严峻的考验，但是比起开辟这条生命线的艰险，这点困难又算得什么呢！

　　雨停了，道路也变得宽阔了，我们以三十英里的时速前进。忽然看到前面一辆车左右摇晃了两下，起先我还以为左侧另有一条路，停车一看才知是一条沟，长满灌木，深不见底，这是不祥之兆。有一位战友试着向下喊了几声，出乎意料，下面有回音了，随即发现半山腰里有两人正艰难地向上爬，大家争先攀着树干下去迎接。这两人的伤势并不重，但是显然吓坏了，据他们说汽车飞下深沟时在半山腰弹了一下，他们就被弹出来了，而当时的驾驶员仍在车里。不一会救护车来了，好不容易才把车中的人抬上来，他是西北工学院的同学，当时已奄奄一息，送到医院不知如何，我们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从新背洋出发，我们就进入胡康河谷和孟拱河谷。这两个地名在一年前的报纸上几乎天天出现，驻印军就是沿着这两条河谷打到密支那的。想不到一年之后我们竟亲历其境，沿着先驱们开辟的道路，碾着日寇的尸骨奔向祖国。

　　这里的居民是克钦族，他们的交通运输靠大象，我们经常看到大象背上坐着人，驮着藤筐，一头大象可以坐四五个人，在河边缓缓而行，好一派异国风光。

　　密支那在伊洛瓦底江畔，我们赶到时已近黄昏，车窗里映出大桥上闪烁的灯光和红白相间的浮船，原来这是一座浮桥，我们立即把稳方向盘摇摇晃晃地过了江。

　　停车场离江边很近，但里边一片污泥，没有任何设施，据说原来还有帐篷、软床和被褥的，后来都被过往的军队拿走了，我们只好仍旧睡在车上。

　　在密支那停了一天以保养车辆，我们得以欣赏伊洛瓦底江的风光。在中学的地理课上就已学过，伊洛瓦底江是恩梅开江和迈力开江的汇流，原以为这条江一定是汹涌澎湃，现在看到的却是微波逐流，仿佛并未受到战争的洗礼。事实是就在不久之前这里发生过异常激烈的战斗，多少日寇葬身江底，多少民族英雄壮烈牺牲，然而伊江依然静静地流着。

　　离开密支那，又是爬山，公路的很多地方被水冲坏，车队也散乱了。八莫与畹町之间有一个小盆地，盆地的中心是南坎。这里青山绿水，一片稻田，真乃富饶之乡。我们经过时正值夕阳西下，照得满地通红，刚下过一点雨，路面非常洁净，我们疯狂地奔驰，微风拂面，把前几天的疲劳都抛在了脑后。路旁村庄的两端各有一座草亭，村妇们云集在那里，享受着刚刚得到的和平生活。还有一位小姑娘拿着一把野花，散给每车一支，脸上挂着纯真的微笑。

　　我们很想在这里多住几天，哪怕是一夜，但我们的宿站在芒友。芒友停车场三面环山，正面对着公路。听说缅北反攻时三千多敌人被消灭在这里，到现在还可以看到他们的遗物散落在田间地角。在公路旁的山头上，屹立着我国阵亡将士的墓碑，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向他们深深地三鞠躬。

　　再向前走就是国境，国门———畹町在向我们招手，我们感到非常亲切，祖国，我们回来了！

　　国境内是柏油路，然而经过滇西反攻的战斗后，路面弹坑遍布，行车颠簸得厉害。路旁满是被毁的敌军车辆，而龙陵古城也是弹迹斑斑，可见当时战斗的激烈。

　　再向前进就爬上了云贵高原，坡度很大，道路险峻，中午穿过怒江大桥，即有名的会通桥，1942年阻挡日寇于此。我们这一路上有幸对缅北和滇西战场作了一次巡礼。

　　进入国境以后，每天与高山深谷为伴，经过下关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洱海，荡漾着过往的帆船，一只接着一只，越来越小，最后消逝在遥远的天边。我们感到心旷神怡。

　　最后一天，大家都精神振奋，不久就看到明镜般的滇池。经过这十二天的旅程，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了。我们正准备投入新的战斗，日本就投降了，我们也就返校复学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当年以普通一兵的身份参加抗战，确实感到荣幸。

　　《人民日报》 (2005年10月08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