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亲讲那过去的事情

　　很小的时候，他就是村里孩子嘲弄的对象。稍大一些他才明白，这都是因他的父亲而起。

　　他的父亲原先是个受尊敬的军人，革命胜利后赴大西北开垦建设。那时的大西北多远啊，火车加汽车，马不停蹄，得赶半个多月的路程。

　　事情看起来似乎得怪他的奶奶。可是，又怎能怪他的奶奶。儿子干革命，一晃到了30岁，奶奶发了个电报，说自己病重，将儿子骗回来相亲。这也不算太出格的。

　　儿子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贤淑的姑娘，写信到部队续假，想把婚事办了再回。万没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信在半路里耽搁，他的父亲超假不归，被除名了。

　　从此他的父亲在村人眼里就成了可耻的逃兵。只有在酒醉时，他的父亲才眉飞色舞地讲述曾经的辉煌，讲述战火中的青春。这时，又被村人当成了可怜的小丑。

　　孩子大些了，一听到父亲在讲过去的事情，不管他是否正在兴头上，就不由分说地将父亲拖回来。

　　他的父亲的后半辈子就是在上访、申诉中度过，就是在屈辱、抗争中度过。他的父亲无时不在留意有关政策条文，无时不在捕捉命运的转机。终于得到了一个说法时，他的父亲已经年过花甲，他的母亲，也已经去世10年了。

　　他的父亲试探地向他提起，想娶一个老伴儿。他当然赞成，与弟妹一起帮父亲物色，安排好日子。父亲染了头发，刮了胡子，系了领带，去相亲。

　　看着父亲喜悦的样子，他忽然感到内疚。因为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没有耐下心来，听父亲讲过一次。

　　他暗下决心，等父亲相亲回来，一定要听父亲，不，要请父亲讲一讲过去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讲一次。

　　父亲回来得很晚，天下起了雨，被一辆超载的货车撞了，自行车撞成了麻花，抢救回来后，父亲成了植物人。

　　他一有空就陪在父亲身边，他们子女将父亲护理得很好，可是他永远也不能听父亲讲过去的事情了。

　　他遇到过那位善良的阿姨。阿姨说，那天，他的父亲一直在讲过去的事情，所以，讲到了那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