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记感(图)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0月12日04:35 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

黄昏，夜航船启程

　　夜航船是古运河宁波—绍兴—萧山段水上主要交通工具之一。它船体小，无灯火，一领净席，数位乘客，无论贵贱，相对就座。

　　夜航船大多是在夕阳已落，皎月方升的时候开船的。这个时候过往船只很少，很安全，也很恬静。只听见那悠然的间歇桨声，回响在苍茫的夜空。

　　我第一次乘坐夜航船，是从上虞曹娥埠头到宁波码头。那时我才15岁，因家穷，没钱，乘不起汽轮，只得坐这种船，摇摇晃晃赶到目的地去。

　　第二次乘夜航船，是从绍兴轮船码头到萧山的西兴渡口。那是去年的事，与第一次已相隔离40年了。这次当然不是由于囊中羞涩，而是承几位旧友相邀，为了寻觅“超脱自然”的意境而已。

　　在夜航船里，常常能领略到别处绝无的一种试智比知式的“考问”场景。凡乘坐过古运河上夜航船的人，无不尝过“考问”受窘的滋味。譬如去年，我斜卧船中听大家“聊天八只脚”（扯乱谈），忽然有位学者模样的老人问我：“兄弟从曹娥上的船，不会不知道曹娥碑碑阴那八个字吧？”我点头恭答：“黄绢幼妇，外孙齑臼。”“这八个字的谜底是什么？”我被问傻了，说只记得一个大意，原句答不上来，请前辈指教。话音刚落，卧于我身旁的那位少年便大声嚷道：“黄绢乃有色之丝，为‘绝’；幼妇为少女，即‘妙’；外孙系女之子，为‘好’；齑是姜蒜调料碎末，味辛，捣烂这些东西的臼就是‘受辛之器’，‘受’旁加‘辛’即为‘辞’（辤）字。加起来便是‘绝妙好辞’四字。”唉，一个写了几十年文章的人，竟不及一位十多岁的童稚，那晚我的脸一直烧到了宁波。

　　后来我请教绍兴的一位老学者，这种风气始自何代，回答是“没有考证过”。但他补充说，最早的文字记载，出现在明人张岱的《夜航船》中。他在这本书里就写明了“考问”在明代的绍兴即颇流行，而对船客的态度是尊是卑，也取决于这种“考问”的结果。“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蜷足而寝。僧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人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对方连起码的常识问题都答错了，僧人当然有理由鄙视他了。

　　张岱曾因为不断受人“考问”而苦恼。他说：“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盖村夫俗子，其学问皆预先备办。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稍差其姓名，辄掩口笑之。”于是，他后来入山静心汇编了这部《夜航船》，并说“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极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但他也说，“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有关于文理者，不可不记。”只是夜航船中的“考问”虽多是一些极肤浅的事，但它却包罗着“天下学问”，都应重视的。这正反映了宁绍人自古以来崇尚多知的风气。

　　我对这种“多知为荣，无知为耻”的求知比智精神，早就有着笃诚的崇拜。因此从宁波返回绍兴时，乘坐的仍是那条夜航船，使自己又增添了关于宁波姑娘出嫁为何能戴凤冠、穿霞帔、坐金漆雕花轿子的习俗等等此类书本上难以读到的知识。

　　古运河近年来又出现了夜航船班，不过此乃属观光旅游自由班，无时间规定，可随叫随开，规矩也不那么繁琐了，但“考问”仍延续着。您若有兴趣踏上此种只有宁绍才有的乌篷夜航船，可要留意突然之间冒出来的“考问”啊！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5年10月12日第七版)

　　作者：高志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