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钟为谁而鸣

　　坐落在贵阳市郊的大洞口监狱,如今已是名声在外:“那里关的多数都是官儿!”

　　大洞口监狱的名气,还源自前年7月贵州省直机关警示教育基地在这里挂牌。从那时起,这里就成了一个反腐倡廉的演讲台。到今天省直机关已有195个单位,9000多人次到这里听过职务犯罪人员的现身说法,实地参观监舍并感受高墙电网下的改造场面。

　　在这里自愿现身说法的职务犯罪人员,有党政机关的原县处局级干部,有大中型国有企业的原董事长、总经理;有在退休前心理失衡而翻船的,也有在事业如日中天时跌进泥潭的。他们几乎都有过辉煌的历史,或做出过不凡的业绩。

　　昨天的人中龙凤今天却成了阶下囚徒,反差之大,任谁见了都会为之一震。到这里来接受警示的,有当场就吓得露出马脚的,也有反躬自问悬崖勒马的。

　　警示教育的全过程都在向人们敲响这样一个警钟:越是在事业蒸蒸日上时,越要把握住自己,抵制住钱色诱惑,切莫放纵欲望,心存侥幸,最终葬送了自己的名节、青春和前程!

　　请读本期——《警钟为谁而鸣》

　　入秋,酷热多天的贵阳终于下了一会儿零星小雨。雨不大,却让前来大洞口监狱接受警示教育的部分省直机关干部感到了分外的不平静。

　　9点10分,警示教育正式开常

　　一个特殊的讲台,3位特殊的“教员”。他们曾经是单位的领导与功臣,现在却成了人民的罪人。讲的不是豪言壮语,只是失足落马的过程和无尽的痛悔。对于他们,一切都悔之晚矣。对于台下140多名“特殊学生”,也许这真是下了一场及时雨。

　　听完报告,亲身感受了一次教育的人们,再也忍不住早先的沉默:

　　“真正是震撼人心!”

　　“应该让更多的党员干部都来看看,特别是手握重权的领导干部们。要是早几年创建这样的警示教育基地,我想贵州也不至于会出那么多贪官。”

　　历史的反思

　　——世纪之初,全国一批省部级高官纷纷落马,而贵州又出现了以原省委书记刘方仁为首的一连串腐败案,这不能不令纪检监察部门反思这些年来对于党的领导干部进行的有关勤政廉政的宣传教育方式,并力图从中找到一条更为直接、有效的教育途径

　　进入20世纪后最初几年,对于贵州官场,可说是一个不平静的年份。

　　2002年1月7日,贵州省九届人大常委会第26次会议通过,因涉嫌腐败免去省交通厅厅长卢万里的职务。这是一起“非法操作”的腐败案,卢万里及其他涉案人员从中获取的非法利润达数亿元。免职后的卢万里于2月匿名出逃海外。

　　2003年,外逃贪官卢万里被缉拿归案。经检察机关查实,1996年3月至2002年1月,卢万里在担任贵州省交通厅厅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高达2500万元之巨,本人还有2000多万元不能说明正当来源。更令人震惊的是,卢万里案又在省直机关牵扯出一系列腐败案,社会一片哗然。

　　农业人口居多的贵州,人均收入当时在全国是最低的。薄弱的经济基础使贵州的发展一直落后于西部地区的其他省份。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贫困落后的省份,却出了以原省委书记刘方仁为首,包括分管工交的原副省长、原交通厅厅长、原地税局局长、原新闻出版局局长等一批党政要员的“贪官军团”,着实令人吃惊。

　　省直机关纪工委书记、省直机关开展警示教育领导小组副组长黎光素回忆说:“那几年里,腐败案在省直机关可说是此起彼伏,前仆后继。给人普遍的印象就是,高楼大厦建起来,就有领导干部倒下去。”

　　有关统计数字显示,2001年被贵州检察机关立案查办的案件中,司法人员、行政执法人员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刑讯逼供、非法拘禁等职务犯罪216件;危害国企深化改革和发展的职务犯罪458件;拉拢腐蚀党政领导干部的职务犯罪39件;危害西部大开发重点工程、重点项目、重要基础设施建设的31件。侦查的961件贪污贿赂罪和169件渎职侵权案中,案值在5万以上50万以下的328件;50万以上100万以下的22件;100万以上的7件。数额之巨,令人触目惊心。

　　有关权威部门的多项社会调查表明,进入社会和经济转型期以来,腐败状况在不断漫延,不仅造成了巨额经济损失,构成了对政府合法性的严重挑战,也形成了严重的社会污染,使得腐败逐渐成为一种社会顽症。

　　腐败已经成为中国民众最为关心的议题之一,是什么原因使得中国官场腐败如此猖獗?黎光素分析说:“根本原因是由于放松了世界观的改造而导致理想信念动摇,思想蜕化变质;其次是在体制转换和社会变革时期,一些领域中的制度、体制和机制还不完善,给形形色色的腐败行为以可乘之机,这是腐败案易发、多发的客观原因;其三,一些部门和单位监督机制不完善,监督缺位或流于形式,使得监督工作不得力,但最主要还是教育乏力。”

　　老实说,贵州历年来在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中也做了不少工作。为了教育广大党员干部,从思想源头上预防职务犯罪,省委九届三次、七次全委扩大会两次专门研究讨论全省的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并作出相应的决定。从省纪委、省直机关到各级党委、政府部门,都开展了各种形式的反腐倡廉宣传教育工作。比如组织党员干部学习历届中央领导有关反腐败工作的重要讲话和先进人物的先进事迹,观看中纪委、省纪委制作的录像资料等等。对此类教育形式,参加过警示教育的开阳县工商局党组织负责人刘天刚有自己的看法:“这样的宣传教育大都以正面教育为主。比如在组织生活会上学习讨论党员干部应该怎么做,向谁学。这种方式往往流于形式,没多大实际效果。反面的警示教育太少,即便有也是组织大家看碟子看展览,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但总有些隔靴搔痒的感觉,印象不深。”

　　近几年来,中央在反腐倡廉的策略上作了重大调整,即从往年的重惩治改为预防为主,惩防并重,把预防教育作为一项基础性工作来抓。党的十六大提出,坚持标本兼治、综合治理、惩防并举、注重预防。同时提出,进一步加大预防腐败的工作力度,必须继续在加强教育上下功夫。

　　“正是基于上述原因,我们才着手创办警示教育基地。”省直机关工委主要领导说。

　　艰难的起步

　　——要在众多人特别是往日的老部下或朋友面前自揭丑行,许多人难以接受,动员工作极其艰难

　　2003年,也就是贵州贪官频频浮出水面这一年,省直机关工委经与省司法厅、省监狱管理局多次磋商,并报经省纪委同意,决定在贵阳市郊的大洞口监狱建立省直机关警示教育基地。

　　这项工作在贵州属首创,为使“基地”工作顺利开展,成立了以省直机关工委书记董德明为组长,省司法厅、省监狱管理局、省直纪工委、大洞口监狱领导参加的警示教育领导小组。省财政厅拨款8万元作为“基地”启动资金并表示继续支持。怎样让那些曾经辉煌的职务犯罪人员自愿站出来现身说法,以怎样的方式开展更能收到实效等等一系列现实问题摆在省直机关工委和监狱管理局分管领导面前。省监狱管理局先后投入近百万元用于基地监狱的道路、监舍、会尝音响等环境和设备的配置改造,并陆续从各地监狱抽调20多名职务犯罪服刑人员到大洞口监狱现身说法;大洞口监狱成立了以副监狱长陈旭任组长的警示教育领导小组,并抽调一批骨干干警参与“基地”管理工作。

　　“最头痛的还是动员工作,绝大多数人都不愿站出来做反面教员,犯罪前职务越高越难动员。”陈旭说,“自己不愿意也就算了,可他们私下还做别人的反面工作。有的头天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又变卦,费了好大劲才做通工作。”

　　为了扩大反面教员队伍,除对参加做反面教材的人员给予加分减刑外,大洞口监狱警示教育小组的干警们可说是想尽了各种办法,包括动员犯人的家属和朋友前去劝说。陈旭说:“他们的顾虑很多,但最主要的是面子观。一怕给家庭子女带来负面影响,二怕遇见以前的同僚、朋友甚至下属。”

　　到今天,这个警示教育基地已有近20多个反面教员,涉及金融、教育、卫生等各个领域。从2003年7月22日挂牌至今,省直机关已有195个单位,9000人次到这里接受警示教育,其中厅处级领导干部近3000人,社会反响极其强烈。中国纪检监察报、贵州日报等新闻媒体分别派记者采访报道。一位副厅级领导参加警示教育之后这样对记者说:“因为是活生生的教材,是面对面的交流,所以有亲身的感受。”

　　面对面的警示

　　——如果在位时也有这样的机会来监狱看看,哪怕接受一次这样的警示教育,那时也决不敢动半分邪念,落得今天这样的可悲下常这是所有参加警示报告的职务罪犯们的共同心声,也是警示教育的威力所在

　　警示教育演讲大厅。大家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第一个“教员”进来了。他身穿淡蓝色囚服,短平头,低着脑袋走上台,然后回转身向台下深深地鞠一躬,内敛的眼光有意避开众人的眼睛。台下,140多双眼睛随着台上讲述者个人经历的变化,显得异常生动而复杂。

　　“……他说,相关部门上上下下都搞掂了,就差我们厂在购货合同上签字认同。还说按他们的惯例,我签字后可以得到合同总金额2%共计12万元的签字费,这是行规。当时我想,这家企业生产的设备是全国知名品牌,质量和性能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果这12万元的签字费我不要,就会让这家企业的销售经理侵吞,于是产生了不拿白不拿的心态。从内心讲,这12万元对当时的我来说并不是很重要。我自己和爱人凭着多年来的积蓄买了贵阳市一级地段的房产,单位上为自己提供有小车代步,生活已经步入小康,根本就没有准备在设备采购上收受任何回扣。但这件事就好像是‘天上掉馅饼’,又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事。12万元,美其名曰‘签字费’,就这么到自己兜里了。这种从众、侥幸的心理,最终导致我的人生航船驶入了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现年45岁,捕前曾任贵阳市某厂厂长的邢某这样沉痛地述说着自己的犯罪经历。

　　就目前自愿作反面教员的14名职务犯罪人员中,级别最高的有副师级干部,最低的也曾是单位上的业务骨干。这些人中,有党政机关的原县处局级干部,有大中型国有企业的原董事长、总经理;有在退休前心理失衡而翻船的,也有在事业如日中天时跌进泥潭的。他们几乎都有过辉煌的历史,或做出过不菲的业绩。然而他们的一个共同特点是:在事业蒸蒸日上前景一片光明时没有把握住自己,没有抵制住钱色的诱惑,最终走向罪恶的深渊,葬送了自己的名节、青春和前程。

　　“被羁押一年零三个月之后,我夹在一群戴着脚镣手铐的囚徒中,被押往贵阳金西新犯分流中心。沿途被自由的人们当成怪物,投来的全是憎恶愤恨的目光和‘罪有应得’的语言。当时,我真想立即找个粪坑钻进去,最好是死掉,连尸骨都化为污液,流入臭水沟,永远不要再让世人瞧见。”

　　当天作现身说法的另一名服刑人员的这段叙述,使台下变得躁动起来。这些高墙下失去自由的人在当初伸出黑手时,何曾想过这会给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失,给社会造成多坏的影响,给父母妻儿及亲友带来多大的打击和羞辱。

　　“高一年级的女儿,长期以来一直习惯我与她进行心理交流并辅导她学习,更为有一个‘老师爸爸’而自豪。我的入狱使她难以承受,原本外向乐观的她变得孤僻冷漠,学习成绩也由班上的前三名急剧下滑……在孩子正需要父亲教育引导的关键时期,我不仅无法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反而给她单纯的心灵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每天透过铁窗看到布满电网的高墙,真是悔恨万分啊!一个人完全不值得为区区几个钱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对一个家庭来说,这个代价实在是太高了!”

　　每当谈到自己的家庭,参加警示报告的罪犯们无不眼泪横飞,台下静听的也是心有戚戚,感慨万端。

　　监内劳动车间,楼上楼下,都是埋头做工的服刑人员。列队从他们身边走过,也没人抬头看我们一眼,各自专心做自己的劳务。

　　回头,大家又去看监区墙上的黑板报。狱警说:“所有墙报,大到版面设计,小到一幅画,都是服刑人员办的。”

　　“都是些有水平的人啊,可惜啦!”大家又是一阵感叹。

　　原本辉煌的事业,原本美好的前程,原本幸福的家庭,就那么一夜之间付诸东流!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来自安顺的一名服刑人员对自己的犯罪作了这样的总结:“首先是骄狂放纵,陶醉于别人的倾慕、抬举、夸奖,沉醉于成功背后的纸醉金迷,放松了政治和法律的学习,忽视了党的政策、方针和工作原则。其次是奢望太高,欲壑难填,最终迷失了自我,迷失了方向,置国家法律于不顾,不惜一切手段谋取暴利,以身试法。”

　　从这些职务犯罪人员的总结材料中不难发现:理想信念动摇,放松学习,忘记党的宗旨,不学法、不懂法,逃避监督,放纵欲望,心存侥幸,是这类职务罪犯们一步步走向犯罪的根源。

　　“如果在位时也有这样的机会来监狱里看一看,哪怕接受一次这样的警示教育,那时也决不敢动半分邪念,落得今天这样的可悲下常”邢某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感慨地说。

　　不论是听服刑人员的警示报告,还是参观监狱里的生活环境和劳动场所,大家感触最多的一句话仍是“震撼人心”。但人们更想知道的是,时过境迁之后,这样现身说法的警示教育,又能在多大的程度上来警醒世人?

　　警示的威力

　　——监狱里的人与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就是被剥夺了自由。无论你原来官有多大身份有多显赫,到这地步都成了过眼云烟。一位接受警示教育的领导说:今后遇到诱惑时我会想起这个地方,会慎用手中的权力

　　到今天,省人民医院纪检部门的同志还记得去年6月8日在大洞口监狱举办的那次警示教育。那天,整个会场秩序井然,大家都在静静地听台上的职务犯罪人员讲述自己的作案过程和人生反思,只有药房主任一反常态,脸色铁青,汗流浃背,不断地进进出出。

　　他心里一定有鬼!回到医院,纪检部门立即着手对药房的工作环节和进出账目进行核查。经查,其人及其前任都在药品的采购中收受贿赂,严重触犯了国家法律,并给医院造成了一定的经济损失,其结果不言自明。

　　最初,大洞口监狱的定性是“省直机关”的警示教育基地,因其“震撼人心,印象深刻”,不少市、县纷纷组织党员干部前来接受教育,至今已有多个市、县的单位部门来过,一些市、县甚至照此建了自己的警示教育基地。

　　日前在开阳县与政协、国土、卫生、工商、林业等部门负责人进行的一次座谈会上,许多人结合自身实际谈了参加警示教育后的切身感受。

　　“想忘都忘不了!回来的车上,大家就说,一辈子就因为一时的贪念,什么都没有了,即使出来名声也毁了,走在路上都得把脑壳埋起,真不值!”

　　“人可以没有权力,也可以没有金钱,但千万不能没有自由。”

　　“他们深深忏悔的不仅仅是因为贪欲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埋葬了自己的自由,更大的痛悔是给自己的家人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和痛苦。”……

　　座谈会上,工商局党组织负责人刘天刚讲起接受警示教育后遇到的一件事:今年4月,刘天刚接到一个国有企业贩卖假肥料坑农害农的案件。当时他是执法科科长、专职纪检员。接到报案后的当天下午他便通知涉案人员到办公室调查情况。不想那人却将用报纸包好的1万元钱假装遗忘在刘天刚的资料堆里。晚上打来电话叫刘天刚去找,并要求对他网开一面。刘天刚说,那晚他一直没睡着觉,想了很多,想起在大洞口监狱见到的那些职务罪犯,特别是那个向他们作警示报告的原刑侦队长。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斗争,第二天他毅然将钱交到了纪检部门。“那次警示教育对于我来说,真正可说是感触颇深。”

　　陈旭说,警示教育活动的另一个收获就是加速了服刑人员的改造进程。一些参与警示教育且表现突出的服刑人员,已获减刑提前释放。

　　“千万不能丧失理想信念,忘记党的宗旨,放纵欲望,逃避监督。”这些看似套话、大话的金玉良言,是那些昔日的“骄子”们在狱中的人生总结,也是接受警示教育的领导干部们认识最深、感触最多的东西。一位接受警示教育的领导对记者说:“这是一个限制人自由的场所,这里的人与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就是被剥夺了自由,无论你原来有多高的官位多显赫的身份,到这地步都成了过眼云烟。今后遇到诱惑时我会想起这个地方,会慎用手中的权力。”

　　贵州省直机关警示教育基地目前正在不断的完善之中,不少单位和部门也在不断要求前往接受警示教育。这种生动有效的教育方式所取得的成果是有目共睹的,并将不断地发展延续下去。

　　“但是,反腐倡廉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警示教育毕竟只是反腐倡廉教育中的一种形式,更重要的是要加快建立健全惩防体系,只有把教育、制度和监督有机结合起来,才能共同筑起一道道防腐拒变的钢铁长城。”省直机关纪工委负责人如是说。

　　作者：高发强来源：金黔在线—贵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