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诳家雀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0月14日03:55 舜网-济南日报

  林 浩

  帕斯卡是法国古典的散文家、数学家和物理学家。按说,人们想像他,该是一位常年绷着脸的“思想者”,其实并不。他在言论集《思想录》里就说:“没有消遣就绝不会有欢乐,有了消遣就绝不会有悲哀。”想想,还真是。

  那是一个“火红的年代”。我家住过的围屏居到徐家花园,特别是从杆石桥经西青龙街、国货商尝剪子巷南口、趵突泉前街、东双龙街,过山水沟,到正觉寺再到南门大街,沿途小孩高的墙面,几乎全是大标语——不是红底黑字,就是白底红字。“打倒”,“保卫”、“斗争”、“胜利”,老大的字“咣咣”地闯入眼帘。

  那时,人还自信。小学的陈老师就说:“同学们,你们很幸运,赶上了这个轰轰烈烈的年代1李老师甚至说:“你们好好记着,认识社会和人,现在一年等于二十年。”

  我们也觉得赶上好时代了,很幸运。我们的“很幸运”很具体,就是可以不好好念书了,老师还不敢“熊”人,上的课有一半是不大费脑子的“政治”。

  史家后来说,这是那一代人的悲哀。可那时,俺们不光不悲哀,还很快乐。因为俺们差不多把那段黄金时代都用来消遣了。那年的冬天,我们“消遣”的玩艺儿是:诳家雀。

  家雀,也就是麻雀,生在中国真有点惨。先是被列为“四害”之一,后来虽说给平了反,也还是任人宰割。那年月,人对人尚且鄙视“温情主义”,何况鸟乎?

  这年从初冬开始,我和高我两级的哥哥“嘁喳嘁喳”地踩着雪,常常到处闲逛荡,就逛到了青年桥南的铁路医院。济南市铁路医院东墙内,早先是一处狭长的院子,院子里南北向,是一排锯齿状的尖顶大瓦的平房,是病房。每个“锯齿”间自然形成一个方形闭合的小院——三面是病房的窗户,另一面生着大树和杂草棵子。所以,这里虽处闹市,却很寂静。很寂静,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东墙对着马路,开有一间太平间。虽说破了“四旧”了,也斗了“私字一闪念”,算彻底地“唯物”了,但太平间里虽然太平,好斗争的人们还是避之唯恐不及。所以这里“人迹罕见”的好风景,便宜了成群的家雀。

  冬天济南的家雀,钻烟筒取暖,弄得浑身黢黑。一只只,或一小群落在白雪地上找食,像一些会动的标点符号。冬天,大雪盖地,家雀觅食难,这里不偏僻却静谧,正是诳家雀的好地方。

  诳家雀就是在“小院”正中扒拉开一方雪地,用四块平躺下的砖拼成一个正方形的“天井”,再把一块砖盖在“天井”上,然后以拣来的竹质冰糕棍将盖砖撑起来。撑砖的冰糕棍有三根,两根细的,一根稍粗的。粗的一头要削尖,安装时先将两根细的对头成V字形,再把那根一头削细的粗竹棍,小心翼翼地压在V字的尖角上,用它撑住呈45 斜面的“盖砖”,最后在“天井”里外撒些小米,“井”中要多,“井”外要少,以便馋得家雀跳进“井”中——里面空间本来就不大,又被V形竹棍占满,家雀在里面,头一点一点地吃米,多会触动敏感的V形竹棍,盖砖失去支撑瞬间倒下,家雀就会被盖在“天井”里成为猎物。俺俩趁下雪“下”了好几个这样的“套”,然后每天来它几趟,像现在集市上收税的,看猎物是否中招。其间,真是“意思”无穷——冒着雪花,躲在暗处,提着心,看白雪地上那些黑乎乎的小家雀,跺出小树杈样的脚印,探头探脑地在“陷阱”周围跳来跳去。开始是满腹狐疑,可最终也没能战胜果腹的欲望跳将下去,在“嗒”的一声中,鸟为食“亡”。每当这时,大家就狂奔过去,颤抖着心,慢慢挪开盖砖,探进手,攥住家雀拼命挣扎的温热的小身体,望着家雀惊恐绝望的小眼睛。

  诳家雀的阴谋实在太成功了,因为每次总会有家雀倒霉;成功得又让人惊心——因为常有家雀被落偏了的盖砖砸死砸伤。洁白的雪地上,殷红的鲜血很刺眼。而死亡状态的视觉,总是给人以震撼。

  冬去春来,雪化了,家雀找食也容易得多了。特别是有的“老油条”家雀,对“陷阱”已很警惕,不怎么急于中计了。

  最后一次去“收获”时,已进入了“淡季”,所以,我也不怎么期待会有什么新的收获。转过墙角,我脚步拖拖拉拉地向一个“陷阱”走去。离“陷阱”很近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忽然,我发现盖砖已经斜斜地倒下了,分明是有猎物在内。迟疑间,身旁惊起一群小雀,落在周围的树棵子上。定睛一看,个个黄口小儿,抖抖着翅膀,不怕人,一副没有城府的样子。急忙低头,但见一只老家雀被砸在砖缝里,沉重的砖头压扁了它的肩和脖子,头侧歪着,半张着的喙淌出一道血流,还含着一嘴浸了血的小米。它失神眼睛望着天空。它看到些什么呢?我的心猛然被深深刻下了一道沟痕。这是一只为了黄口小雀铤而走险的老家雀。忽然惭愧,在那个以情感“硬邦邦”为时尚的年代,我心底竟还残留着一丝温情。

  后来,我仍和同学诳过多次家雀,因为好玩,也为了“合群”。可每次诳了家雀,内心总要“忏悔”。“温情主义”与“斗争哲学”老在打架。而我在偶而心有不忍,放掉几只家雀时,被同学们嘲笑。有的同学在看到“游街”的人被押过来,会趁乱,对与自己毫无恩怨的人吐唾沫、揪头发、扇耳光,还叫:“有仇的报仇,有冤的申冤1。有的同学,会把从教室屋檐下掏来的小家雀的头,“吱”的一声,很随意地拧下来。看到这些,虽然,我会心中一紧,可我不知道我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只是,那时批判《三字经》,我觉的,批得好。怎么能说“人之初,性本善”呢?

  一次,在万竹园的小花园。同学张建军坐在白云泉东侧的石桥上,捣鼓一支锈迹斑斑的汽枪。突然间,飞来一只羽毛艳丽的水鸟,远远地落在了泉池上。我下意识地说声“别动1,抄起汽枪就打。让我懵准了,应声,正在啁啾的水鸟一头栽进了泉池。清澈的水面上,水鸟展开翅膀,全身痉挛,随着颤抖的频率,激起一道道涟漪,形成一个个大大的圆,像唱片的纹路一样向外旋转。

  水鸟之死,让我从此再也不诳家雀了。

  老家雀的死使我心灵受到了震动,水鸟的死不仅震动了我,还改变了我。毛色灰黄的家雀与毛色艳丽的水鸟,生命的分量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那个时代,人的事,谁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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