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的甘洌

　　杨红筑

　　新开通的地下通道，没多久开始渗水，地面积洼寸许。一个男人不小心在此滑了一跤，顿感有清香的甘甜渗进肺腑，他惊疑抿抿口，清洌如甘露，于是拿来瓶接住从墙上滴落的水，水质晶莹剔透，他大呼：这里居然冒出矿泉水！通道里人往如潮，纷纷来看热闹，有试过的，啧啧称奇，消息不胫而走，一些人立即就拎桶来接。第二天，市政部门接到爆料，

　　五十多年前的老井，想必现在五十岁以下的人，都没机会饱饮此水。城市里除寺庙外，几乎无井可寻，我最近一次喝到井水是九年前，路过郊外农家去讨水喝，院中青石板井台，透着古朴清凉，村民捧出印有“某革委会”的搪瓷大缸，黑乎乎一层茶垢，泡着苦丁茶水，而苦丁茶，几毛钱就能买一大把，味特苦，是我最不爱的。所以接过茶水，我硬着头皮蜻蜓点水般湿湿嘴，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清幽，苦涩后是薄薄的甜，如三伏天喝冻酸奶，从心里舒坦至每个神经末梢，顿时变作刘姥姥牛饮，喝完大半茶水，问老农这水为啥好喝？他质朴地笑：是井水烧开泡的茶。走时，我买下他的旧军用水壶，灌满井水，回家后如法炮制，晚上邀好友来清谈，在月下品茗，好友喝下一盅，表情变得甜起来，他知我这是从五十多里外背回来的井水专门招待他，如何不甜？

　　谈及小时离家半里的一口井，凿壁而成，盖着厚石板，只有半尺空隙，井水冬暖夏凉，满之不溢，舀之不减，月月年年都清清盈盈，不象北方的井，总得费劲地摇个轱辘才能取到水。井边青石板，洗衣洗菜，更有考虑周全的人，凿道细浅的槽，引井水出来，足够淘皮的泥孩子们洗手洗脚干净回家。那井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被冷落，我们偶从山上摘野韭菜经过时，去那里洗手，井边已有青苔，绒绒绿绿的凉意，恍若油画里的旧式气息，蹲在井边一根根地洗理着野韭菜，不经意间，就泛起很多回忆和感慨。上世纪八十年代，井的位置已成一栋九层商厦，那么甘洌的井水，又复归地下。

　　井伴着人，相守沧桑几千年，我们这代人，目睹了井的没落和湮灭，下一代，也许尚知道背井离乡、坐井观天、井水不犯河水、临渴掘井、落井下石等成语，井曾经与生活密不可分过，再下一代，何处去寻井？只有名人园里、寺庙角落，去见识此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