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方百计 “聊下”扬言自杀者

　　谈判民警、专家首次揭开劝解扬言自杀者内幕

　　调查背景

　　昨晨６时左右，又有一名中年女子爬上北京站西侧过街天桥意欲轻生，在与警方僵持了近两小时后被民警救下。从９月２６日开始，光是媒体公开报道的公共场合扬言自杀事件就有五六起。据透露，今年以来，北京市在公共场合扬言轻生者不少于１２０人。记者了解到，这种扬言自杀属于治安管辖范围，不像绑架、劫持人质这种刑事案件有专门的谈判专家，而是由事发地派出所、治安支队派出稍有经验的普通民警来担当谈判角色。昨天，记者走近了东城公安分局治安支队一名在干预扬言轻生谈判实践方面颇有心得的民警汪晓东，他为我们揭开了解救扬言轻生者的内幕。

　　■谈判劝解三戒

　　一、戒说“死”字，不能提死亡；

　　二、戒说扬言轻生者没道理、丢脸、没出息；

　　三、戒态度戒居高临下、不以为意。

　　——我国首席谈判专家、北京人民警察学院教授 高锋

　　●人群分类

　　扬言自杀有三种

　　第一种：最好劝

　　讨工钱的农民工

　　关键词

　　目的：要钱，解决实际问题；心态：不想死，拿着钱就下来；劝解方法：号称给钱、解决问题安抚

　　案例：警官汪晓东说：“今年春节前，在东四，我在现场看见一民工坐在塔吊上，原来他是为了要工资。我就用温和的语气对他喊：‘我是警察，您有什么情况？我给您解决！’‘要工资，工程做完了人家不给钱！’‘在哪儿啊？什么开发商啊？’清楚状况之后，我赶紧协调别的民警联系开发商，让工地相关人过来、和他要好的老乡阿朋友的也找来。在他们来之前，我一直跟这个人聊天。‘这开发商也真是的，哪儿能干完工作不给钱呢！您放心吧，我们一定维护您的利益，把钱给您要回来！哎？您要钱这是回家过年去吧？家里几口人哪？’……这么着打开话匣子，跟他聊天儿耗时间，大概聊了俩小时左右吧，开发商派人带着钱来了，还带来了他的一个老乡。‘你看看，钱到了，拿我手里不算数，现在我给你老乡啊，’我把钱一张一张点给他看，然后拉过他老乡的手，把钱塞在老乡手里，‘看到了吧，钱拿来了，还不下来拿钱赶紧回家过节？’就这样，在民警的搀扶下，他才下来，下来后，他立即被带到派出所治安拘留１５天。

　　点评：职工与单位发生矛盾、要房产证等，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在桥上、楼顶上比划、溜达扬言自杀的，也都可归为这一类。“所有的扬言自杀者，都不是真正想死的，都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历年来，在东城发生的扬言轻生行为中，民工要钱的占到６０％以上。”汪警官介绍说，“民工自杀这种类型最好劝，因为民工的目的就是要钱，为保证其生命安全，我们会暂时协调给他钱或者解决问题予以安抚，但是只要你上去扬言自杀，下来就得拘留，这是必然得到的惩罚。民工要钱这种情况８０％都能够成功劝下，不会发展到民警爬上去解救。”

　　第二种：最难劝

　　重型精神病患者

　　关键词

　　目的：不明确；心态：不确定；劝解方法：立即找亲属，赶紧人力解救

　　案例：２０００年，在安定门地区，汪晓东与扬言自杀者僵持了６个小时。汪晓东说：“这是我谈过的最长时间的一次。当时他坐在七层楼顶沿上，楼沿儿也就十几厘米宽，四面哪儿都不挨着，上人解救肯定不行。我赶紧打听，原来这人本来精神就不大正常，那阵子父亲得了重病住院，他又没钱，心理严重异常，几天几夜发生幻觉，妄想有人要害他。我苦口婆心地跟他磨、跟他聊天，最后整个我一人跟那儿唱了３个小时的独角戏。我一看不成，得赶紧找他的亲人或朋友，我这边继续唱我的独角戏，那边儿民警忙活着找人。一个小时后，他弟弟终于赶来了。弟弟说，哥哥要是想不开，爸爸肯定更难受，病情没准就严重了，咱们兄弟俩一起努力赚钱，凑医疗费；父亲看见儿子在身边他也开心，说说现在你工作有了起色，医疗费差不多就解决了，哥哥只要承担一小部分就成了。这样他弟弟又说了俩小时，哥儿俩一起哭，后来那人自己哭着下来了。”

　　点评：这种重型精神病患者最难劝，因为他的目的不明确，情绪不确定。遇到这样的情况，应立即联系其亲属，展开人力解救。亲属在劝解时，应多聊些与其一起度过的愉快的日子，从小时候开始回忆，越细越好。同时，还要强调他对亲人们的重要。

　　第三种：尽快救

　　有心理问题者

　　关键词

　　案例：“头几年，我遇见过一起是个外地来京打工的，在银街天桥上坐着，谁也不认识他，只能聊了。我看似很好奇、很担心地问：‘您怎么称呼？站那儿干什么呢？’其实我这也就是在耗时间，他也是耗时间，我知道，他需要时间来宣泄情感，又是我唱了半个小时的独角戏，他才搭话，我们这才聊上了。原来是因为他在王府井看着人家买东西买了一大堆，看着人家开奔驰、宝马飞驰而去，他心里想不开人家为什么那么有钱、自己怎么就没钱，感叹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平。我就开导他，问问他孩子、父母都怎么样了，反正他也不感动，就这样有一茬儿没一茬儿地聊找找共同点，假装我也心理不平衡，他似乎有点共鸣了，又一通感叹，这工夫，防暴队员已经上去了，一搂就把他拽到安全地点了。”汪晓东说。

　　点评：这种因为心理有问题而在公共场合扬言自杀的很少，一般都是想不开自己直接跳楼、跳河了，这类人好歹都要面子，想不开就是自杀也不会在公共场合，不会‘扬言’感情。有个别因为感情、学习压力、进城条件改变失去信心而扬言轻生的，劝解方法主要就是跟他聊天，吸引他的注意力，同时赶紧组织人力解救。

　　●律师说法

　　扬言自杀者应被拘留

　　受胁迫的不当所得无法律效力

　　北京嘉成泰和律师事务所律师朱立夫告诉记者，如果是民工应得的工资，民工以自杀相要挟而拿到手，事后依照原合同，在没有违反合同的基础上，法律证实有效；以自杀相要挟而得到的原来合同之外的不当得利无法律效力。

　　扬言自杀者与警方、单位在这种情况下而产生的协议或合同无效，因为这违反了民法中有关“签订合同或协议当事人双方意思自治”的原则，其中一方以生命相要挟，逼迫另一方签订的协议，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得不到任何保障。

　　其次，扬言自杀、讨要钱财者在威胁警方与单位时，所提出的要求为不合理的过分要求，若警方、单位口头答应或者满足，作为解救方法的口头协议，在法律上没有任何效力。

　　此外，在公共场合扬言自杀的行为已对公共秩序造成的危害，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规定，对当事者应处以１５日以下拘留、２００元以下罚款或者警告。

　　●警官提醒

　　切勿围观起哄

　　起哄曾导致一起悲剧

　　“２００２年春，那天天刚黑，在地坛西门青年湖一１７层的塔楼，１９岁的河南青年因进城之后生活条件改变失去信心，从楼顶跳到１７层某住户的阳台上，就坐在阳台沿儿上声称要跳楼。我一到场，好家伙，那１７层住家的男主人在窗口骂骂咧咧：‘好小子，你跳，我还怕你不跳了呢……’就这么一直骂。这底下围观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一帮人笑着抬头起哄：‘跳下来吧！噢……’我这儿还没张嘴呢，人就跳下来了。下面虽然有气床，可１７层啊，偏差太大了！这么多年了，全北京市我就听说过这么一起扬言自杀后死了的，其余的都被解救了。”

　　据汪警官介绍，从这起事故发生之后，民警即对围观者进行疏散。在此，汪警官劝告广大市民，起哄的危害相当大，由于扬言轻生者心理当时都很脆弱，比平时任何时刻都容易激动，任何一个细小的刺激都可能导致极端事件的发生；而且根据经验，围观者越多，轻生者越感到自己受重视，自然就不达目的不罢休，警方的解救工作就会越艰难，“扬言轻生者专找人多的地方，就是因为他想受到重视，进而达到目的，如果围观的人不存在了，他自然而然就下来了。

　　●解救措施

　　防止意外三步走

　　６０％扬言轻生者最终都是人力解救

　　第一步：采取保护措施

　　一旦发现有扬言自杀者，要先上保护措施，消防员、防暴民警到场，铺上充气床。“但任何保护性措施都是有偏差的，而且桥、楼越高，偏差就越大，像青年湖东里那起事故中，跳楼者当时坐在１７层阳台上，充气床垂直方位根本不可能精细捕捉，他跳下来有一点歪斜，偏差都会极大。而且那么高，就算落在毯子上也没用。这个毯子对于从１０层以上的建筑坠下的人，只能起到缓解作用。针对四层以下者才是肯定能救命的。”汪警官说。

　　第二步：了解情况、疏散群众

　　在场民警要立即疏散围观群众，向群众以及相关一切人员了解情况，迅速联系家属、单位以及相关人士。

　　第三步：谈判劝解、人力解救

　　“只要能搭上话，解救就成功了８０％。就算谈不下来，也能分散扬言自杀者的注意力，给上去人力解救的民警制造机会。所以，负责谈判的民警到现场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交流、沟通，否则等于围观。一般是先用缓和的语气开头：‘您站在那儿干嘛呢？您贵姓啊？’这时扬言轻生者都不会理睬你，他要宣泄一阵子，可能半个小时，也可能五六个小时，甚至僵持时间更长。之后要尽量说一些让他能注意到你的话，比如问问他父母状况，让他想想孩子、未来，多说生活的美好；其实只要你在那说话，他即使不跟你交流，也在注意你，就等于分散他的一些注意力了。必要时与他的亲人一起跟他聊天。”据了解，目前北京市６０％的扬言轻生者都是依靠警察谈判先分散扬言轻生者注意力，再人力解救下来的，谈判直接成功的只有４０％。“我认为我们对扬言自杀者的治安谈判只是初级阶段。”汪警官说。本版撰文 实习记者 韦让

　　●专家观点

　　人力解救只治标

　　谈判下来是治本

　　我国首席谈判专家、北京人民警察学院教授、二级警监高锋指出，对于公共场合扬言轻生者，真正谈下来才是治本的办法，人力解救下来只是治标。

　　把人拽下来问题没给解决，有些人可能拘留了１５天，冷静了就不会再爬上去了，但有的人还可能会再一次扬言自杀。目前针对轻生谈判的难点，谈判谈不下来而都是人力解救的情况，集中在生活遇到困难而爬上高层扬言自杀的，体现在婚姻、工资、赌博欠巨账。我认为谈判主要是要先唤起他的家庭责任感，比如对方说工作中遇到问题，谈判者要在稳定自身情绪后，传达给他这样的信息：“家里人很担心你，你是为父母孩子活着的，你这么一来家里人都很担心你。”然后说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例如，我哪儿哪儿政府部门有熟人，我可以托熟人帮你办事儿；然后迅速在心里构思，把解决问题分哪几步走，将构思的计划全部说完整给他听；接下来，安定对方的情绪有一个过急期，有时候民警觉得谈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自己也快崩溃了，这时，有可能他也就快要妥协了；最后，如果劝解成功一定要安慰他的心理，不要谈下来拉倒，就不管了，这样他会有人走茶凉的感觉，“大家认识就是缘分嘛，今后咱们就是熟人了。”这样说服他，使他心理上有根本的转变，才治本，避免他再度扬言轻生。

　　谈判专家培养很必要

　　高锋表示，北京警方治安方面目前没有“谈判专家”班，针对自杀的治安问题，警方也没有专门人手负责治安谈判。“但是对治安民警选拔人才、进行谈判专家的培养实在太有必要了；谈判专家在分县局治安系统里机构化也太有必要了，但目前都不可能实现。”

　　“首先是刑警的谈判专家不可能去经常支援治安。”高锋解释，目前对于重大的绑架、劫持人质、持爆威胁等刑事案件，北京警方一直都有专人负责谈判，从去年开始，北京人民警察学院就有反劫持人质谈判专家班，目前市局、各个分县局都有这个班经过培训的“谈判专家”。“针对自杀者的谈判，对于我的学生，简直太小菜一碟了。我的学生对自杀心理干预目前百战百胜。虽然这样说，但刑侦系统的‘谈判专家’一般只针对刑事案件，像扬言轻生这种治安事件，本身并没有对他人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又具有多发性，刑警的‘谈判专家’日常刑事案件侦查难度大、谈判难度高，工作非常繁忙，一般顾及不上。因此，目前的治安类扬言自杀事件，只能由派出所民警、治安支队、巡警支队的民警自己处理。”

　　“其次，治安事件要比刑事案件多好几倍，以目前治安、派出所民警的人手来看，不可能有专人只负责谈判这一摊儿，治安民警太忙了，琐事又特别多，他们就连参加培训的时间都难以保证，解救扬言自杀者在他们的日常工作里只是沧海一粟。”高锋说，“因此，治安系统里派人专门培训、专门设立谈判机构，目前在北京警方不现实。针对扬言自杀的治安谈判，只能是治安民警、派出所民警、巡警谁赶上了，只能从中选出稍微有经验一些的民警谈判。”

　　高锋教授透露，每年都会有在职的治安民警来警院培训，“目前，我已将谈判课程融入了治安班，１１月５日即将开学的治安班中，就有专门针对扬言自杀者的劝解谈判内容。”

　　■事件造成北京站交通拥堵 ■自杀危害公共秩序要受罚

　　晨报讯（记者 张鹏）昨天６时许，一名中年女子爬上北京站西侧过街天桥顶部的拱弧，意欲轻生。在与警方僵持了近两个小时后，该女子被眼疾手快的民警救下。至于该女子轻生的原因，警方未透露。

　　昨天８时３０分许，记者赶到现场，看到该女子仍在过街天桥上坐着。该女子看起来有４０岁上下，身穿黄色秋衣和灰色单裤。有三辆架起云梯的消防车停在现场，该女子情绪非常激动地与云梯上的民警大声叫喊着，但由于距离较远，记者未能听到内容。北京站东街两侧道路被临时封闭，四周拉起了警戒线。各自仅有一条车道供车辆通行，导致北京站北侧大街上的交通极为拥堵。

　　据现场目击者说，该女子是早上６时多爬上去的。大约７时许，东城警方赶到，随后赶来的消防队员在地面上支起两米多高的气垫。该目击者表示，一开始该女子是坐在桥顶的西侧，在消防车云梯架起后，她顺着拱弧中间的横梁爬到了东侧，试图躲开警察的劝诫。

　　消防队随后在东侧又升起一架云梯，并由两位民警一边倾听该女子的要求，一边慢慢靠近她。“你还有什么要求？”手持小本记录的谈判民警在询问该女子的同时，注意到其精神有所放松，趁其不备，一把将她拽进云梯。随后，该女子被警方带走。

　　警方表示，该女子情况仍在调查中，未向记者透露她欲跳桥的具体原因。

　　警方告诫大家，为达成任何目的都不能采取如此的极端做法。对于在公众场合扬言自杀的行为，已造成对公共秩序的危害，要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对责任人进行处罚。街头为什么屡屡发生这类事件？

　　线索：石女士 柳先生 杜先生 张先生 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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