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沙龙：人物塑造是科幻的软肋吗？

　　科幻片《绝密飞行》上映以来，除了“汇报”票房的影讯外，有份量的影评堪称寥寥。不过，在一篇名为《〈绝密飞行〉尽出低级错误》的文章里，笔者倒是发现了一点有趣的地方：在数出片中的几处硬伤外，作者最后还提了一句：片中的智能飞机FDI压倒了几个影星，成为给观众留下最深印象的角色！

　　一直以来，“科幻作品不擅长塑造人物”，这样的批评就不绝于耳。以至于不少科

　　果真如此吗？文学就是人学，一个类型文学如果没有推出好的人物形象，岂非永不能登大雅之堂？幸亏科幻并不是没有塑造出优秀的人物形象，只不过因为评论家戴着有色眼镜，对“他们”视而不见罢了。

　　首先要明确的是，文艺理论中的“人物”并不全等于小说中的“活人”、“自然人”。它是个叙事学概念。人物是行动的发起者和执行者，是事件的参与者，。“格雷马斯干脆就不将它们称为人物，而称之为‘行动素’《文学理论要略》207页”。把这个概念反过来，我们也可以认为，小说（或影视作品）中事件的任何参与者，任何有意识的行动的发起者、执行者，都可以称作人物。

　　当然，传统文艺理论基本以现实主义作品为考查对象。在这些作品里，人物就是活着的人。所以，戴上传统文艺理论的眼镜，评论家根本不会将两者刻意区别。但在科幻小说中，行动的主体完全超越了“自然人”的范围。自然人只是“人物”的一部分。机器人、外星人、数字虚拟人、甚至某些智力超常的生物，都是故事里典型的“行动素”。

　　如果不把这些角色当成人物，那么科幻小说的开山之作《弗兰肯斯坦》中的那个“怪人”是什么呢？《摩诺博士岛》中的“兽人”难道从文学的角度看也不是“人物”吗？阿西莫夫笔下那些憨态可掬，徘徊在“机器人工学三定律”中无所适从的机器人，难道不是人物吗？这个系列中某些短篇甚至没有自然人，出场的都是机器人。如果不把它们当人物，岂不是没有人物的小说？中国作家魏雅华以《温柔之乡的梦》永载科幻史册，其中那个千依百顺的机器妻子难道不是个“典型人物”吗？

　　再看看科幻电影，如果不把非人“人物”纳入视野，《E·T》里那个可爱的外星老神仙又算什么呢？《终结者》和《异种》这样的电影将成为没有反角的电影。因为反角是机器人、或者是外星人。终结者“T800”为了灭绝最后一块未来芯片，将自身缓缓投入熔炉。这个情节曾经感动了无数影迷。如果它不是被作为“人物”塑造，而只是和影片中汽车、飞机那样算一个“道具”，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吗？《星球大战》热闹非凡，但如果把“R—2”、“3PO”，以及杰迪武士中以“约达大师”为代表的神头鬼脸的非人类排除掉，它会是什么样子呢？《金刚》中那只迷恋好莱坞三流演员的巨猩，难道不正是被编导当成“人物”来塑造的吗？在《黑客帝国》里，包括主人公尼奥，有许多数字虚拟人角色，其中如史密斯，根本不具“肉身”。但谁能不把他们当作“人物”呢。

　　甚至，从“自然人”演化过去的“改造人”，比如著名的“机器战警”，也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自然人了。那是一个忽而受程序控制，忽而又拥有自我意志的“半人”。但他又怎么能不是“人物”呢。没有这个“人物”，那岂不是一部没有主人公的电影。

　　其实，科幻作家创造这些不是人的“人物”，固然有一些是直接探讨相关的科技问题，如人类进化、器官移植、人工智能、IT科技等等。但大部分这类“人物”，从文学意义上看，是对人性本质的虚拟实验。以这些“非人人物”作为镜子，作为参照物，使大家看清人性自身的某些特点。在《绝密飞行》中，智能飞机不正是作为了一面镜子，反映出人性和机械性之间的冲突吗？最后时刻，一直以冷酷杀人机器面貌出现的“智能飞机FDI”选择舍身救战友，人性压倒了机械性。在这一瞬间，我们难道没有感受到人物塑造的魅力吗？

　　从这个意义上讲，科幻作品中的外星人、机器人、虚拟人、改造人，形形色色的非人的人，其实都是标准的文学形象，而非技术构思。

　　不唯科幻，在其它类型文学中，非人人物也是普遍存在的。比如孙悟空和猪八戒。他们并不是童话里讲人语的猴子和猪，而是人、猴、仙，或者人、猪、仙的性格混合体。这两个人物形象之所以千古流传，不正是人物塑造的成功吗。纵观一部《西游记》，玉帝、佛祖、一众神仙妖魔都不是人。唐僧的三个徒弟都不是人。唐僧本身是不是人也值得商榷——他是个转世的佛。严格筛选一下，或许只有李世民，或者那些猎户、农夫、被妖精吃掉的人才算人。这样一来，《西游记》也可以被批评为“没有贡献出什么优秀人物形象的作品”。当然，这个结论明显违反了常识。但同样的惯性思维（小说中的人物必须是自然人）却被使用到对科幻作品的评价上，甚至一些科幻同道也深以为然。

　　既然人免不了要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世界，那么当我们欣赏科幻时，请让我们换一副新的眼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