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去自贡 鬼才献川戏

　　○苏龙美惠

　　当台上演员用地道的川话说道：“昏昏浊浊之年，渺渺茫茫之月，麻麻杂杂之时”时，巴金爽朗地大笑起来——望着魏明伦，几乎笑出了眼泪。“好地道的川味哟１巴老赞叹道。

　　巴蜀鬼才、著名戏剧家魏明伦第一次见到巴金时，是在１９８３年的上海华东医院。在此之前，魏明伦就从巴金侄子李致的信件中得知巴老爱看川剧。后来，在巴老的一篇非常有名的散文《祭廖静秋》中，魏明伦再一次从字里行间中读出了巴老对川戏的研究和热爱。（廖静秋是当年著名的川剧演员，曾扮演过川剧《杜十娘》主角）。

　　魏明伦告诉记者，巴金一共来自贡看过两次川戏。最早一次是１９６１年，当时是和沙汀一起来的，看的是川剧折子戏。

　　“文革”中巴金被打成反革命，在这以后，身心备受摧残的他几乎没有到剧场去看过戏。１９８３年，当魏明伦在改革开放后的三个戏（即《四姑娘》《易胆大》和《巴山秀才》）正式上演时，巴金在电视上看到了，看完后，他给侄子李致写信，将自己对这三部戏剧的浓厚兴趣跃然纸上。后来，魏明伦从四川老记者车辐那里得阅巴老之弟李济生的来信。信上说，巴老从电视预告中获悉，中央电视台将播放由魏明伦编剧、自贡市川剧团演出的《四姑娘》，老人很早就等候在电视机旁，全神贯注地看完此剧，非常满意，并托李济生向剧作者致意。

　　当魏明伦带着十分崇敬的心情到上海华东医院探望巴金时，这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人见到魏明伦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认识你，昨天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你了，你叫魏明伦。你写的戏，我在电视里都看了，《四姑娘》《易胆大》《巴山秀才》，你连中三元嘛，我是四川人，你我都是巴山秀才嘛。”

　　一代文豪久卧病榻，竟对来自巴蜀的小老乡的作品了如指掌，对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一次匆匆掠过的镜头记得那样准确，这令魏明伦十分感动。

　　１９８７年金桂飘香时节，已经是８５岁高龄的巴金从上海回到故乡，又一次从锦水之滨来到釜溪之畔。到自贡后，巴老直接说出了两个目的——一是看恐龙，一是要看魏明伦的川剧。

　　当天晚上，自贡川剧团专场为巴老准备了魏明伦的《易胆大》《潘金莲》《四姑娘》《巴山秀才》四个戏，一个戏上演一小段，组成一个晚会，大约需要两个多小时。在演戏前，工作人员说，如果巴老身体受不了，他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可是，整个晚上巴老却是神采飞扬，戏瘾甚大，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直到演出结束。

　　魏明伦记得，在看戏的时候，自己就坐在巴老身边，和普通观众坐在一起。“巴老确实被川剧深深吸引住了，那份专注，那份执着，完全将自己和川剧融为一体。他看戏时的表情和眼神都那样投入，这深深地感染着在场的观众。”

　　从川剧拉开帷幕开始，巴老的情绪就随着情节的起伏和高潮的跌宕不断变化着，在精彩的对白下，他一直都开怀大笑，其中有三次笑很特别，这使魏明伦记忆犹新。“因为这三次笑使巴老看起来像个孩子，笑得毫无保留，笑得十分纯真。”魏明伦说。

　　《易胆大》上演之前，巴老告诉魏明伦，他特别喜欢戏剧中的江湖、袍哥语言，“好久没有听到这样正宗的川话了，很亲切啊！以前看川剧《抓壮斗时，觉得那是四川语言写得最好最丰富的一部，如今的《易胆大》与之相比，显得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当台上演员用地道的川话说道：“昏昏浊浊之年，渺渺茫茫之月，麻麻杂杂之时”时，巴金爽朗地大笑起来——望着魏明伦，几乎笑出了眼泪。“好地道的川味哟１巴老赞叹道；

　　在上演《巴山秀才》时，迂夫子遭遇官司，判官准备杀他，秀才听到宣判：“巴山烂民，负隅顽抗”，而这时判官恰好把“负隅顽抗”念作“负偶顽抗”，巴山秀才抬头一声大呼——“错了！错了”，判官说这个时候你才认错，晚了。秀才把头一昂，一副不可凌辱的样子：我没有错，是你念错了，按照康熙字典，应该念负隅顽抗１

　　“这个迂夫子，死倒临头还咬文嚼字１而此刻巴山秀才一脸不屈——

　　“头可断，血可流，白字不可不纠也１

　　看到这里，巴老忍俊不禁——精彩的对白又一次让他开怀大笑起来。

　　整场演出，巴老一直精神抖擞，笑声不断。当陪同的女儿害怕父亲身体吃不消，不断问他要不要休息时，巴老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说看下去，看下去。

　　看戏之后，巴老还兴趣盎然地和演员们一起合影留念。

　　第二天，巴老要离开自贡了，魏明伦前去送别。巴老再一次谈起了昨晚的川戏，无疑，川剧已经引起了巴老的共鸣，此次他着重谈起了《潘金莲》。巴老说，《潘金莲》是一个反封建的形象，其形式虽然荒诞，内容却十分深刻而严肃，这种探索是应该肯定的。最后，巴老对魏明伦夸奖道：你不但努力，还很胆大；不但胆大，还很勤快！这很难得，希望你坚持写下去，多出新作，振兴川剧。

　　临别时，巴老在自己的长篇小说《寒夜》上亲笔题字，赠送魏明伦，踏上了回上海的旅途。

　　这是巴老“文革”后十年来破例到小小的自贡剧场过的一次“戏瘾”，坐了整整两个半小时。后来，他因年老多病，无论是在上海，在北京，在海外，都没有再进剧场看过一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