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天下负一人——梦断沈园

　　从一开始我就只想做个平凡的小女人，拥有一份简单平凡的幸福。

　　但我最终还是未能如愿。

　　虽然往事不堪回首，希望所有的一切被自己、被人们淡忘，但我的故事不仅没有让历史的长河湮没，而成为爱情绝唱，广为流传，久经不息。

　　这并非因为我有四大美女的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颜。尽管我有梅的冷艳，柳的婀娜。

　　也非因我才高盖世，成就斐然。我只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才女。

　　这一切因了我的悲剧——人生和爱情的悲剧。想起我就等于想起一个悲剧，而想起这个悲剧自然就想起了我。

　　还因为，悲剧的另一位主人公，是著名的爱国诗人，忠臣孝子。不负天下，终究只负了我一人。想我能名垂千古，最终还得感谢他。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让人们看，听起来残忍，但我的心的确是碎了，碎了千年。天破碎了还有五色石可以弥补，而我的心却只能永远地残缺下去了。

　　又是一年的桃红柳绿。那似曾相识的飞燕依依归来，可是宋时窗前的那一对？绍兴的流水，还是那样明澈那样幽远，“不思量，自难忘”，依稀又回到了悠远的从前……

　　金兵南下，颠沛流离。“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是你第一次来到我家。初次相见就一见如故，仿佛熟稔已久。

　　虽然那时是乱世之中，耳鬓厮磨两小无猜，不谙世事也不解风情，但难得我们情义相投难舍难分。真是一段纯洁无暇的美好时光。随着年龄的增长，魂牵梦萦的情愫渐生。花前月下，呤诗作对，互诉衷肠。我轻灵静美，你英气逼人，连花丛中翩飞的彩蝶都在羡慕我们。虽然我母亲和姑母素来不和，但是亲上加亲在当时是最好的姻缘，再加上我的父母很开明，希望我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你说，你负我除非沧海桑田，于是，一支传家的玉钗轻轻插在我如云的发髻，定下我们的姻缘。也注定了我一生一世的悲剧。

　　不久就是洞房花烛。郎才女貌，琴瑟和鸣，鱼水相谐，须臾不可分离。什么前程，什么功名，一切的一切，都为这热烈如火的情，柔情似水的爱让路。你告诉我，你只想时时抱着我，细数飞花，闲看落日。你只想嗅着我淡淡的体香，告诉我你有多么爱我。你还告诉我，你是一条快乐的鱼儿，而我是沉静而幽美的水，你是千回百转的长风，我是随风轻飏的柔柳，永远不可分离。

　　但是，姑母从小就寄厚望于你，看到你沉溺于情爱之中，非常恼恨。虽然你常言天下最懂你的是我，但我从小不善言辞，更不会讨人欢心，姑母对我历来不满。现在，看到这样的境况，总是把我叫去训斥一顿还不忘加上一句红颜祸水。但是，纵有千般委屈万般哀怨，都在你柔情目光和宽厚的怀抱中烟消云散。

　　甜蜜的时光过得飞快。这段美好的姻缘连上天也要妒忌，虽然我的面目还是那样姣好，只是圆润了点，腰肢还是那样纤细得不盈一握，幸福的婚姻让我更美艳了，但是我迟迟未育。于是，我更成了姑母眼中的扫帚星，是家门的祸害。但是，有你爱我就够了，你告诉我，此生有我足矣。

　　姑母每天忧心如焚，去寺院里求神拜佛。无量庵中，女尼妙因掐指一算，如晴天霹雳，我一生的幸福从此毁了。你的前程、你的子嗣乃至日后你的性命都因了我们天生的八字不合。于是棒打鸳鸯，你纵然对我千般难舍，母命难违，姑母以命相胁，你只得一纸休书送我归家。终是情深意重，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如我们这般恩爱？也许我们的爱都浓缩在这短短的几年，也许是这几年我们一直都在透支着挥霍着爱。

　　在无奈与不舍的犹疑不定之间，你另筑香巢把我悄悄安置。就这样，暗渡陈仓，你频频与我恩爱相守。数着星星等你，枕着细雨等你，等你轻轻拥住我，深深吻着我，心痛地叫我婉儿，婉儿，我的婉儿。我们便彼此熔化。你是我的鱼，我是你的水，我不能没有你，你也不能没有我。君如磐石，妾似蒲柳，我不能负你，你也不会负我。人生自是有情痴，再难再苦，也愿以陶醉的姿态沉沦，不管什么名份世俗。但是，好景不长，事情终是败露。你我真的就一别永绝了。现在想来是缘份已尽吧。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从此陆郎是路人。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依依之情，无涯无境。

　　很快，温良贤淑的王氏进门了。明知飘渺的一线希望终于破灭了。无从怨你再娶，你是迫于无奈，更无从怨你很快就葡瓜连绵，儿女承欢，这毕竟是我没有给过你的。可是，再开明的父母终会气愤难平，想想名门淑女才貌双全，当年多少达官贵人趋之若骛，如今陆家这样无情无义，唐家颜面何在？父母决计把我嫁出去。何况，赵家与我家是世交，门庭显赫，士程对我一直念念不忘情有独钟，还是个宽厚重情的读书人，这么多年一如既往情深义重，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尽管曾经沧海难为水，已经心死如灰。

　　尽管山盟犹言在耳。

　　可世情薄，人情恶。在这凄风苦雨的黄昏，流言象落花一样席卷而来，“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那一年的冬天，江南下了一场大雪。天出奇的冷，一直冷到我的骨头里。是士程无微不至的温暖，我才得以苟延残喘活过来。虽然士程待我恩爱有加，可是我的心早随着你的离去碎了。“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但是瞒得过别人，能瞒得过自己吗？

　　时间是医治一切的良药，没有任何东西能抵得过时间的磨蚀。但如果是致命伤呢？时间也能够平复吗？在士程的百般呵护下，我的心渐渐静下来。我象一个看破红尘的老人一样一天一天地挨着日子，又象一个盲人在暗夜里摸索着走路。没有梦，没有希望，没有喜，没有悲。这个世界的一切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仍然会呆呆地看着池塘里的鱼把平静的池水搅得斑驳粉碎，一如那无处不在的回忆。

　　你是鱼儿，我是水，你是轻风，我是弱柳。但这一切随着你信誓旦旦要与我相守一生的誓言都消失了。只有记忆仍在。这折磨人的记忆，让我永生不得安宁的记忆。

　　如果没有遇见过你，我想，我会和士程幸福地相守一生的。可惜，我们相遇在先。就象一块染过色的布，已经有了底色存在，再不会回复到原来的样子了。这是你的不幸。也是我的不幸。还是士程的不幸。

　　但是我想，如果可以选择。我还是会选择和你相爱。“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尽管铸成我终生的不幸。有一次，我问士程，后悔吗？他说远远看着我也此生足矣，何况能与我朝夕相守。看来，这一切都是缘。前世一定是我欠你的，士程又欠我的。

　　八年后的那个春天里，暖风吹拂，杨柳依依，沈园就掩映在一片垂柳里，花木扶疏，流水潺潺，假山清奇，是一处幽雅宁静的园林。只是春如旧，人空瘦，物是人非。

　　窄窄的小径上，你我陌路相逢了。虽然你满面风尘，但仍不失英武，而我，虽然憔悴苍白，但仍不失清秀俏丽。时光仿佛凝固了，咫尺天涯，恍惚迷茫，恍然若梦，云怆风悲，此时此刻不知是情、是怨、是思、是怜。造化弄人啊，四目相对，纵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相顾无语，唯有泪千行。你走了，看着我一生痴恋的男人的背影，心空了。

　　你只见我玉手红袖，浅斟慢饮，可你怎知我心如万箭乱穿。我知道，此刻你看到这一似曾相识的场景，你的心也会痛。昨日情梦，会萦绕在你的心头……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你走了。来匆匆去匆匆，情也匆匆，路茫茫恨茫茫，情更茫茫。

　　你可知道，你的一曲钗头凤就象刀一样，一刀一刀，日日夜夜镌刻着我早已残缺不全的心和五脏六腑。旧伤之上更添新伤，是致使伤，这一次我再也支撑不住了。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晚风干，泪痕残，欲传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首词是我的绝唱。

　　为情而生，为情而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你说你是风，我注定要随风而去。帘卷西风，也卷走了我的情，我的怨，我的生命。轻斟浅酌，吟诗对句，红袖添香，卿卿我我，都成了记忆，永远是追忆了。

　　只是你会常常追忆这些么？特别是你春风得意，仕途通达，子孝孙贤时。

　　我不会怨你。

　　事实上，我从来就不曾怨过你。

　　尽管焦仲卿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吏，在孝与情之间，最后尚能以最无能最无奈的方法来解决。而你，气壮山河的伟丈夫，多少人看到你的诗词热血沸腾。可你最终你选择了妥协。我不恨你，我不是最终也步你的后尘妥协了么？你有你的不得已，你是个孝子良臣。女人就是这样，象一只愚蠢小动物，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要对自己心仪的猎人回眸一笑。

　　你过上了安稳的生活。爱情和你的事业相比显得多么微不足道，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才是你永远的怀念。对于一个有政治抱负的人来说，儿女情长应该在最后。情爱对你而言，只是你生命的一种点缀，可有可无。如果没有了，虽然不免遗憾，但也只是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呀！！！男人总是把爱情摆在所有的感情之下，而女人则相反，把爱情置于生命之上，无怨无悔，女人对爱情的愿望和追求比男人更加纯粹。难道我不是为爱情而死的吗？可崇高不朽的爱情在哪里呢？

　　沧海桑田，言之铮铮，犹然在耳。

　　山盟海誓最不可靠。

　　你是个良臣孝子。也许当初姑母是对的，所以你这一生名利福禄寿俱全。

　　而我又何曾有一样？

　　我有的就是你暮年诗词里隐隐约约对往事的怀念吧。是追悔还是愧疚？这些对我而言都不重要。这些，只能使你看起来更完美，让这个悲剧故事更完满吧。

　　你不负天下人，只负我一人。

　　而我又负了士程的一片真情。

　　所以。我决定只饮半杯忘川河水。

　　只让我忘却这场不堪回首痛断人肠的痴恋足矣。

　　然后，清清醒醒地与士程，平平凡凡，默默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