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老，一路走好（心香一瓣）

　　张锲

　　巴老，亲爱的巴老！尽管我们都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但是，当我得知您已经撒手人寰，回到了九天之上的茫茫宇宙之中，仍然被震惊得目瞪口呆，止不住痛彻肝肺，泪如雨

　　巴老！您对于我们，不是普通的文学前辈！您是我们飘扬着的旗帜，是燃烧着的火炬，是照耀着我们前进的不灭的明灯！从上个世纪到本世纪之初，一代又一代中国青年，吮吸着您用心血和汗水创作出来的精神乳汁，阅读着您一部部、一卷卷脍炙人口的皇皇大著，蹒跚学步逐渐成长走向社会；在改革开放的这二十几年时间里，您作为中国作家协会的老主席，作为中华文学基金会的创始者和老会长，用您巨大的人格魅力和崇高威望，感召着、带领着我们这些文学战线的小兵，为了中国文学的持久繁荣冲锋陷阵，越过一个个艰难险阻奋力前行，其间有多少感人的事迹和动人的场面，让我们回忆不完，抒写不尽。您不愧是一位文学的巨匠、作家的楷模；一位人民的良心、历史的代言人；一位我们这个时代高举着继往开来旗帜的擎旗手！

　　还记得：1995年3月25日的那天上午，在上海的一家宾馆里，您坐着手推车出席中国作协四届主席团第九次会议，那是一次已经停了六七年没有召开的主席团会议。您虽然已年过九十，又疾病缠身，为了促进作家之间的团结，仍然精神饱满地出席了会议，并且在会上做了《创造出更辉煌的明天》的讲话。您说：“我赞成‘团结、鼓劲、活跃、繁荣’作为会议主题的提法。一般老百姓都希望有个安定团结的局面。现在的稳定局面来得不容易，我们要珍惜。我们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应该在这个大目标下团结起来。我希望作家们团结，团结才能稳定。有一个和谐、宽松的气氛，我们的文学事业才能发展，文学创作才能繁荣。”

　　在那次会议上，您还说：“作协要多做服务工作，多做实事、好事。要尽量为作家们创造一个良好的写作环境，提供更多的有利条件。只有把服务工作做好，作家协会才有生命力，才有凝聚力。”在说到世纪交替，应该有更多的好作品出现时，您语重心长地告诫大家：“我们的作家要有更大的勇气，更多的责任心，要有良知，讲真话，努力用自己的笔，真实地反映现实，为我们的读者创造更丰富的精神食粮。读者养活了作家，我们要珍惜‘作家’的称号。”

　　巴老，亲爱的巴老！从那次会议之后，您由于受到病魔的困扰，再也没有这么集中、这么系统地说过这么多话。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您对于中国作协和中国文学界的最后遗言。今天，我们回忆起那次会议的情况，您的音容笑貌，依稀又出现在眼前。重温您这些充满期待和关切的话语，真感到一字字、一句句都有很重的分量。

　　亲爱的巴老！您从1904年在四川出生，越过整个二十世纪，在人生的旅途上已经走过了一百零一年的路程。您经历了那么多雨雪风霜，遭受过那么多冷暖沉浮；而我只是在您生命最后的近三十年间，有幸拜识了您，并且得以在创作上和工作上接受您的教诲。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成为最珍贵的记忆，每一个场景都给我留下了无穷的回味。

　　巴老！我知道您喜欢杭州。您最喜爱的城市，除了上海，就是杭州。在您的一生中，已经数不清您究竟去过多少次杭州了。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之初，您每到桂花飘香的夏秋之间，都要去杭州休息疗养一段时间。您说：“我是一个作协会员。我到杭州，最愿住的地方，就是灵隐寺下的作协创作之家。”最使我们难以忘记的，是1990年中秋前夕，您和我们一行人去游杭州的植物园。那天，您的女婿祝鸿生用手推车推着您，小林和您的外孙女端端以及我和几位创作之家的工作人员随侍在后。我们边走边说笑着，在有两千多株桂树的桂树林中的一家茶社前，您提议大家稍事休息。服务员为我们每人送来了一小碗桂花莲子羹，端端把莲子羹放在桌上，静等着从头顶上落下的桂花落进她的碗里。大家也学她的样儿，共同细数着落进碗里的桂花的数目，用来预测谁能得到最多的幸运。周围的游人围拢在我们身边，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您也和我们一同开怀大笑。那时候，我注意到：在您那慈祥的脸上，不仅流露出温馨，流露出喜悦，甚至还流露出几分顽皮的神情。

　　亲爱的巴老！人到老年，有时会有返老还童的现象。这些年，我们还注意到：您越来越喜爱回忆自己的童年，回忆您青年、中年时代的好友，回忆您那些逝去的亲人，也更加喜爱孩子。我的小女儿苗苗，由于受家庭的影响，她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十分崇拜您、仰慕您。1990年秋天，我到杭州看望您时，她一再恳求要我请您给她题上几句话，没想到您竟然非常认真地写了一段文学箴言给她，那段箴言是：“我们有一个丰富的文学宝库，那就是多少代作家留下的杰作，它们教育我们，鼓励我们，要我们变得更好，更纯洁，更善良，对别人更有用。文学的目的就是要人变得更好。”从此，你们这一老一小就成了朋友。现在，苗苗已经长大了，在人大附中上高中二年级，她完全理解了您当年写的那些话。她知道您去世的消息后，心情十分悲痛。傍晚从学校回来，立即去商店买了鲜花，连夜赶到现代文学馆为您布置的灵堂里给您送行，她噙着眼泪在您的遗像前默默祷告：“巴金爷爷，我们永远怀念您！祝您一路走好！”

　　巴老，亲爱的巴老！在今天的北京，今天的中国，今天的世界上，有成千上万像苗苗一样的孩子，以及他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们，在为您祈祷，在祝您一路走好！我们知道，经过长时间的缠绵病榻，您的去世对您未必不是一种解脱。您早已说过：“我是在为大家活着！”蓝天上有以您的名字命名的星星，那里还有和您在生前相濡以沫的爱妻萧珊和您的女婿祝鸿生，您的大哥、三哥，以及您的一些老朋友、好朋友，他们都在等待着您！

　　巴老，亲爱的巴老！祝您一路走好！一路走好！……

　　《人民日报》(2005年10月25日第十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