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兴”系列选章

　　□名家新作 车前子

　　车前子，1963年春生于苏州，现居北京。出版有诗集、散文随笔集《纸梯》《怀抱公鸡的素食者》《明月前身》《手艺的黄昏》《偏看见》《云头花朵》《江南话本》《缺一角的拼贴画》《鱼米书》《好吃》《品园》等。

　　———单纯

　　单纯，简练，

　　紧凑成一个浓郁感官，

　　仿佛满月繁华的城里不留光阴。

　　我想我是爱你的，

　　它散发美丽的颜色，

　　让我晕眩的颜色。

　　我想我是知足的。

　　迟缓，犹豫，

　　迟缓，犹豫，

　　在犹豫之中，

　　命运终究是水手的命运，

　　把陆地藏在浓郁的树下，

　　……水手也就水一样流走。

　　———猴子

　　我终于忍痛割爱

　　放走那只与我常年为伴的猴子。

　　它毛色蜡黄，像纵欲过度的措辞，

　　“除此之外，一筹莫展。”

　　猴子蹲在夸张的两腿上面，

　　大概至死也不会明白我的苦心。

　　放走它，对我俩或许

　　还真是酷刑。

　　———石膏

　　石膏成为石膏像，中间经过两个中世纪，

　　两扇它开了它就关上、它关上它就开了的

　　花———装饰着葵花的———门，两扇花门，

　　他在通风条件极差的一个片段里，

　　迈开大步，像被刚刚发明的自行车，

　　倔强地别转头！

　　躺满车床的女士，戴着螺丝帽，帽带铿锵

　　有力，

　　闪出钴蓝电花。她献身于慈善事业，

　　把两只乳房送人，并接受那人的礼物：

　　给她惟妙惟肖的胸口两只浴缸，

　　两个孩子在浴缸里一边擦洗一边成长，

　　迅速地成为我们曾经占有的灵魂高贵的

　　外祖父。

　　倔强地别转头！

　　在楼梯形成的灰三角形的下降里，

　　石膏三角形、梯形和圆球，

　　它们在复活的再次绝望中，又贪婪地回到

　　曾经占有的头像。

　　头像成为头，中间经过两次转手。

　　———名字

　　很偶然地，我发现

　　我有另一个名字。

　　在那名字下，我富有，

　　有了懒洋洋的光线

　　和尽量拖延的高楼，

　　太湖石边的儿子，偶然地望去，

　　肤色粉红，像我不小心丢掉的女儿，

　　她步履蹒跚地举着树枝（能够看得清楚

　　点吗），

　　鞭打布缝的恶狗，

　　在硬币，在田园，也在复印机里，

　　鞭打恶狗，直到把布打烂，

　　直到种棉花的诗人，

　　全部从布里出来———

　　我在另一个名字下生活过漫长的一分钟。

　　———小椿树胡同

　　想起小椿树，纯属偶然，

　　不实现才这么强烈。

　　灯下拷起一勺子岛屿———

　　永远泥沙，玫瑰色泥沙；

　　永远孩子，热爱火车的孩子，

　　碰到大铁桥，就怪叫，跳过去：

　　而铁委婉得软到水里。

　　热爱火车的孩子全部住在小椿树胡同。

　　———金鱼

　　我和孩子们讨论颜色。

　　小外甥说他知道女生喜欢

　　粉红和黄。他说：

　　“还喜欢蓝色”。

　　作为嗜好，一条金鱼在我们中间游，

　　噘着蓝色的厚嘴唇，

　　这里，就有了一张熟悉的脸：

　　对当代生活，

　　它吐出泡泡，却柔软得

　　如海绵。还有柔软的鳍，

　　极像微风丢过稻田。

　　在我们中间游，一条金鱼，

　　它的形体极像微风丢过稻田：

　　稻田中间的公路

　　和公路尽头的堤，

　　怀着对水的偏见。

　　背景在我们中间流。

　　作为嗜好，一条金鱼，

　　噘着粉红的厚嘴唇，

　　吐出泡泡，一张熟悉的脸再次作为补充：

　　在我们中间，我只看上嗜好之内的偏见，

　　婉转的拒绝———

　　我拒绝了没有噘着蓝色厚嘴唇、粉红厚

　　嘴唇的

　　金鱼。

　　———迷宫

　　我在迷宫耗去半世，

　　我甚至感到快乐。

　　我在迷宫耗去半世的原因，

　　是它的每个转角处，

　　都有我乐于接受的诱惑———

　　我认为这是生活对我的青睐，

　　邀请了我。

　　———迷宫之二

　　我的碳素墨水已经用完，

　　我用一根长线伪装出数不清的正方形，

　　我对真实的理解是

　　它欺骗不了食肉的猫头鹰。

　　现在，它占据野味，

　　个性与过大的头颅不能分开，

　　并不是生活中的意外，

　　都能意外地得到表现。

　　———转圈

　　我从转圈的孩子身边，

　　我离开一个圈，天边外的建筑，

　　皮具，和大红、姜黄、银灰的方块。

　　他穿着旱冰鞋，阳台上转圈，

　　我感到金粉压抑，消瘦如衰败的家族。

　　河水黑的，树丛里像有人。

　　我回到室内，在地板上躺下，

　　不是时间太早，我就会睡着。

　　享受睡前的时刻，一团和气，蓬松，弥漫。

　　昨晚我睡前咕哝“艺术是出窍的灵魂在

　　工作”，

　　现在我灵魂出窍，想写一首诗：

　　我从转圈的孩子身边，拿走地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