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花园(56)

　　十七、鲁成1、和朱珠在花园里的聊天

　　刘医生又找我谈过几次话，说我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很高兴，跑去告诉朱珠。现在我和朱珠已经是好朋友了。因为有一天，我看见她在给我种的花浇水，就上前和她打招呼，后来我们就熟了。她容易害羞，但一点儿都不糊涂了。比如昨天我去看她，她告诉我，有个叫李爱琴的病人给高医生送了一份请柬，邀请高医生参加她和周润发先生的婚礼，说

　　我问她高医生怎么说。“高医生说，李爱琴，昨天你丈夫来看你，家里一切都好吧？”她学着高医生的粗嗓门说，接着又学李爱琴尖细的声音：“李爱琴就说，总之我已经正式邀请你了，如果不去，你将失去一个接近社会名流的大好机会，你好自为之吧。”

　　我们都笑了。朱珠说她知道李爱琴又在妄想了。对我们这种病来说，能弄得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妄想，就是自知力恢复的表现。朱珠还说高医生都夸她进步了。我和朱珠在一起说话，她总是说高医生，我总是说晓晴。有时候，我们各说各的，不过谁也不嫌对方烦。我隐隐觉得，朱珠好像很喜欢高医生……不是病人对医生的那种喜欢，是我对晓晴的那种喜欢。不过这也很正常，差不多全院病人都知道高医生对朱珠最好。高医生给朱珠梳头、喂饭、陪她散步，还带她到花园照相。有一次朱珠捧着一封信，没完没了地笑，后来她悄悄告诉我，那是高医生写给她的。

　　我在病房门口碰到李护士，她笑着问我是不是来找朱珠，我说是的。李护士告诉我朱珠不在病房，高医生跟她在花园谈话呢。我就去花园找朱珠。高医生和朱珠刚刚谈完话，朱珠看起来挺感慨的。高医生向我问好，我告诉他我快要出院了，他笑了。可不知怎么，我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忧伤。然后他让我和朱珠聊天，他就走了。我不停地回头看高医生的背影，后来我发现朱珠也一直望着。

　　“你真的快出院啦？”朱珠问我。

　　“是啊。”我说，“刚才刘医生告诉我的，过两天就可以办手续了。”

　　朱珠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太阳花，不说话。我想她是不是也急着出院了。

　　“别着急，你现在恢复得这么好，肯定用不了多久也能出院了。”我安慰她，“你跟我刚认识的时候比，已经好得太多啦。”

　　她闷闷地说：“鲁成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急着出院。”

　　我有些惊讶，问她为什么。

　　她不说话，用手指在地上划来划去。后来我发现她在写一个“高”字。我忽然有点儿明白了。朱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高医生呀。

　　“刚才高医生跟我谈话，谈了好多我过去的事儿。”她说，“有些我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都明白多了。像沈子瑜吧，以前我很爱他，后来他不要我了，我就开始恨他。可现在呢，我跟高医生说，我不恨他了，因为我也不爱他了……高医生看我明白了，挺高兴的。后来就说到他身上了。鲁成你肯定也知道，高医生对我特别特别好，开始我还以为他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后来发现不是，他对我比对别人好得多，就像……就像以前沈子瑜爱我的时候一样。我……我喜欢他这样，不过慢慢地，我就知道了，高医生这么做，其实不是因为他喜欢我。他把我当成个病人，是想给我治病来着……”朱珠一口气说了好多，我没有插话。我忽然想，晓晴对我也特别好，她是像我爱她一样，还爱着我呢，还是像高医生对朱珠一样，只是为了帮我治好病呢？我想来想去，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了。

　　朱珠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说：“刚才高医生绕着弯说了半天，想让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其实我都明白了。我也对高医生说了。他松了老大一口气……我问高医生，以后他还会把我当朋友吗，他说当然会。他的人真好。不过我知道，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我忍不住问朱珠，是不是喜欢高医生。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忽然发现朱珠长得真的很美，特别是她的眼睛，黑黑的，亮极了，像看不见底的潭水，但是浸着一点点忧愁。她想了一会儿，羞怯地点点头，然后说：“鲁成，我把自己的秘密都跟你说了，你不会笑话我吧？”

　　我急忙说：“当然不会。高医生那么好，我要是你，我也会喜欢他！”

　　朱珠扑哧一声笑了：“你是男人，怎么会喜欢他呢？”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是什么也顾不了的。”我对朱珠说，“就像你喜欢高医生，我喜欢晓晴……就算知道没有未来，也没办法，还是会喜欢的。”

　　朱珠认真地听我说完，想了好一会儿，点头夸我说得真好。可她又想起什么，问我：“为什么你喜欢晓晴是没有未来的呢？她是你妻子，你马上要出院了，你们就要在一起了呀。”

　　她问到了我最深的心事。是呀。晓晴是我妻子，她对我一直那么好，我的病好了，就要出院了。可我心里却隐隐害怕。

　　我害怕，这一次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再不会像上次那样，看见晓晴微笑着站在那里等我。

　　我害怕，当我想回到过去日子的时候，却发现这是不可能的，我已经永远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