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城：树树皆秋色

　　稻城是亚丁所在的县,亚丁是稻城的一个小村落。在大比例尺地图上，是找不到亚丁的，亚丁太小了，小到容不下稍微多一点的旅人；亚丁又太大了，一口气放下了仙乃日、央迈勇、夏诺多吉三座神山。

　　亚丁是互联网上的高频词，它淹没了它所在的乡———日瓦乡，大名直逼稻城县；亚丁和稻城一起，淹没了它们所在的四川省甘孜州。在去稻城亚丁的路上，是一大串响亮的名字：丹巴藏羌碉楼、四姑娘山、新都桥、理塘……在青藏高原的东沿，密布着中国最壮美的风光。

　　一早从成都出发，沿岷江溯流而上，上川藏公路，向丹巴进发。一路上，山越来越高，水越来越清，人烟越来越少。下午望见了四姑娘山，非常漂亮的雪山和草甸。可惜，不能多做流连，远山在召唤。暮色四合时分，到了丹巴县城。狭长的县城坐落在江岸上，湍急的江水声，衬出了这幽明小城的静谧。丹巴的碉楼最有名。大概这里是通向藏区的咽喉，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高耸的石砌碉楼易守难攻，大量遗存的碉楼，见证着过往的金戈铁马。但金戈铁马没有入梦来，在丹巴睡了此行最美的一觉。

　　接下来是22小时的艰辛奔波。早上4点多钟起床，5点钟出发。在新都桥附近，车坏了。三小时以后，修好车，又开始翻越一座座波浪般延绵不绝的大山。庄子讲：“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其实人对时间和空间感知的经验也同样有限，虽然学生时代地理课上讲了，我国的地形自西向东呈阶梯状分布，但这已经到了我们可以感知的直接经验的极限。坐在车里，像只小蚂蚁，努力感知着大地的起伏。走过平原，翻过高山，翻过高高山，到达4000米以上的大气磅礴的高原。

　　过了雅砻江上的大桥，就到了雅江县城。这座桥是川藏线上的咽喉，过去经过的旅客要收起照相机，这座大桥是禁止拍照的。现在不要了。在老桥数百米的下游，一座新桥正在建设中。雅江县城深陷在高山峡谷里，攀爬过雅江的高山峡谷，就到了莽莽高原了。40多天前的8月21日，雅江发生了泥石流，318国道一度断行。现在还到处可见被泥石流冲毁的房屋和道路，被摧毁的加油站还没有修复。穿过雅江险峻的高山峡谷，攀上了高原，高原的山雄浑地隆起，自有一种苍凉的壮美。黄昏一晃而过，狰狞的夜挟带着淅淅沥沥的雨袭来。汽车在4000米以上的高原盘行，翻越一座座翻不完的山。孩子嚷头痛，是高原反应。

　　“怎么还不到呀？我恶心。”

　　“再坚持坚持，快到了。喝一支红景天。”

　　深夜12点，终于见到灯光了。是个小镇。镇上的一家小饭馆迎来了今天最后一批客人。菜籽油气味闻着腻腻的，高原沸点低，蒸出来的米饭也夹生。

　　“我不想吃，恶心。”孩子说。

　　别愁眉苦脸的！不是不发烧吗？打起精神！你会感觉好得多。”

　　孩子皱着眉，赌气地一言不发。

　　两个小时后，拖着僵直的两条腿下了车，稻城到了。

　　第二天是个奖赏。雨过天晴，蓝天上变幻着层次丰富的云朵，在山峦上投下明暗的影子。长河如带，河滩上的挺拔的青杨林一片金黄，在肃杀中拼死迸发出秋的绚烂。壮美的画面！秋叶之美更胜春花。

　　20年前，还没有这片林子。当时稻城沙化严重，滚滚沙尘常常肆虐。为治沙尘，稻城种下万亩青杨林；20年后，没想到这青杨林成了稻城最著名的风景。

　　赶到亚丁，日已向晚。从山上看，亚丁是一个半月形的藏族村落。石头砌成的藏式楼房，散落在山间平坝上，平坝上的青稞收获了，稻秸打成捆，成行成垄地排列着。零星的狗的叫声，点缀着乡村傍晚特有的宁静。自西向东，大片大片的云朵飘过，不时洒落几滴雨滴。斜阳和雪峰时隐时现，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斜斜地勾勒出山坡上松林的层次，而雪山也恰到好处地露了出来，此时最美。

　　“东边出彩虹了！”谁喊了一声。

　　跑上楼顶，果然看到横跨山间的七色霓虹。五分钟以后，彩虹渐渐地变浅、变淡，最后完全消失了。

　　高原的秋夜冰冷如水。孩子发烧了。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动一动，床硌得骨头痛。

　　“怎么样？难受告诉我。”

　　“没事儿，没事儿。老爸，给我点被子。行了，行了。”

　　孩子挺懂事，忍着，不再孜孜歪歪。

　　“您去哪儿？”

　　“我去走走。”

　　穿上羽绒服，用手机的屏幕照着亮儿，摸到屋外。河汉灿烂，空明澄澈。大团大团的星星纠缠着，拥挤着，汇聚成一条星河。

　　明天就到此行的目的地了，不知道孩子能否坚持，让他多睡会儿，这两天都没有好好睡了。一分钟一分钟地捱着，时间慢慢流淌，慢过天上的星河。隐忍着，隐忍着，在隐忍中感受到一丝幸福。两点钟，三个背着高高行囊的山友去爬五花海；四点钟，小饭店的伙计起来做饭；五点钟，准备去三神山的游客陆续起来了。

　　孩子好多了，可以骑马上山了。困倦烟消云散，进山的路上，风光无限。

　　骑马两小时，到达洛绒牛场，终于到达神山的脚下了。央迈勇像一座冰雪的金字塔，矗立在蓝天下。一路的疾苦劳顿，也许只为了望一望这座圣洁的雪山。望到了，感觉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仰望雪山每一个人都露出兴奋的表情，闻何闻而来？见何见而去？我们辛苦追寻一个梦想，现在那个梦想就矗立在眼前了，圣洁而美丽。亚丁是真实的生活之外的梦想，是我们平静生活中的波澜壮阔。

　　《人民日报海外版》(2005年10月29日第四版)